韩信第二天赶到公司,经理正在办公室里面涂护手霜,看他火急火燎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嗔怪似的皱了皱眉,对着他努了努嘴,让他看桌子上的一叠资料。
“劝你去你不去,大晚上的倒想通了。”经理把手在空气里面扇了扇,似乎是想让皮肤早点吸收油脂,扇了一会才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把桌子上的资料给推了过去。
韩信把资料拿起来翻了两下,就揣进了自己的公文包,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抬起头找了两圈,发现味道的来源是面前坐着的经理。
经理是个Beta,平时身上的味道也并不是现在闻到的这股香味,韩信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被扯回前一个夜晚。
空气里面弥漫着橙花的香气,让韩信无端地想起刘邦安静的侧脸,那个味道很轻很甜,既让他清醒,也让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其他的事情。他想把那股香味一直留在身边,揉进骨髓化在血肉,那股渴望潜滋暗长,盘踞在他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怎么了?”经理注意到韩信的愣神,“哦你闻到我香水的味道了吗?”
“抱歉。”韩信眨了眨眼睛,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别人说你鼻子灵还真不是吹的。”经理笑着拉开抽屉,把一个小瓶子拿出来,放到了桌上,“你好像挺喜欢这味道的。”经理顿了顿,突然狡黠地笑起来:“伴侣的味道?”
韩信嘴上不不不好几声,越说声音却越小,像是怕把自己的勇气给丢完一样,最后拿手掩住了嘴,不再说话。就像眼前的经理曾经说过的一样,韩信是个优秀的A,从学生时代性别分化到踏进社会,没少碰上主动贴上来的O,长此以往,他反而很少主动去追求谁,以至于碰上刘邦后不知道该怎么出招。
即便他早知道了自己开了把地狱级的追求游戏,也挡不了他坚定的想要HE的心,于是也就理直气壮地沉默下来,算是默认。
“那小的送你啦,还没追到吧?”经理把小玻璃瓶递给韩信,“好好加油啊。”
韩信接过那个玻璃瓶,小声地说了句谢谢,转身出了办公室,回了自己的位置。他把玻璃瓶放在文件夹中间隐秘的角落,让那些液体在一片阴凉的黑暗里面悄悄地散发着自己的香味。他垂着视线继续读资料,估摸着自己能在总公司待的时间,笔头敲在额头上,手一摸后颈,才想起什么时候去剪头发的事。
他想着今天回家前去吧头发剪掉,明天清清爽爽地见刘邦,但是回忆到某些光影,想起刘邦曾经笑着说我记得你长发,他突然动了再把头发留起来的心思。
韩信突然兀自地轻笑起来,像是在笑话自己的心思幼稚又诚恳,一如被风灌满的青春,一心想讨一个人的欢心,迎合也好追捧也好,心甘情愿。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根捆纸卷的黑色皮筋,胡乱地在脑后扎了个小马尾,去复印室时引来同事呀的一声,没等他反应,又迎来一声真诚的好看。
韩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个干瘪的谢谢。
他想过赞美,但是最期待的却不是身旁的人说出口,他点了点头,印好了东西回到位置上,把自己一些要用的文件夹收好,背起包跟经理说了一声就早退了。
他把东西扔在车上,回了家吃过饭冲了个澡就倒在床上睡觉,大狗呜咽着去咬他的被角,他抵着它的脑门推开,爪子在木地板上留下几声响,最后屋子里只剩下寂静和黑暗,韩信闭着眼睛,反倒睡不着,睁开眼睛觉得已经黑下来的天像是摇晃,像是一汪海洋,却推不开水声,也听不见波澜,静悄悄地,反倒像望不着边际的湖。
韩信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闻到自己外套上残留的香味,盯着黑暗的某一处用力闭上眼睛,把水波粼粼都关在自己的空间里,干净地回响。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五点过,他本来想赖床,却发现自己如何也闭不上眼睛,只好翻身坐了起来,换好衣服洗漱,拉着家里的大狗在人烟稀疏的早上撒了欢的跑。
他买了早饭回家,冲了澡换了身衣服,吃过饭后出门,提着自己包和电脑,站在穿衣镜前面,扭着眉头一副上阵杀敌的奋勇气势,最后他叹口气,抓起钥匙出了门。
今天他要直接去总公司报道,车停在公司外的停车场,他下了车抱着自己的一箱子东西,在门禁那里刷了半天的卡,好不容易进去了,又等了挺久的电梯,才站到了人事部主管的门口。
他正要敲门,突然听见门内有耳熟的声音,他的把怀里的箱子抱了抱紧,犹豫了一会才把门敲响。
“请进。”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个不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
韩信单手抱着东西,另一只手开了门,他刚见着屋子里面的光,就听见屋子里的人咦了一声。
他一抬眼,就看见刘邦端着个杯子,一脸卧槽地靠着办公桌,正拿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韩信扫了一眼刘邦的的表情,也不说话,拿出几页纸递给坐在办公椅上的人。
“分公司来学习的。”坐在椅子上的人把那几页纸看过之后递给刘邦,又说,“你的人。”
刘邦阴着脸把那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像是认命一般叹口气:“你他妈还真是缠得紧。”
刘邦说完之后就端着杯子打韩信身边一过,开了门就要走出去,韩信突然伸出胳膊拦下他,单手在包里艰难地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单薄的小片儿,刘邦定睛一看,是自己不知道丢在哪里的工作牌。
刘邦神色复杂地接过工作牌,点点头算是致谢,转身走了出去,留下韩信和办公椅上的人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那人才轻咳一声,对着韩信伸出手:“张良。”
韩信抬了条腿起来稳住手上的箱子,摇摇晃晃地和张良握了手,问了自己办公桌的位子后准备离开,还没把门打开,就听见张良在他背后慢悠悠地开口。
“你也别有别的心思。”张良拿起一本书,在韩信皱起眉后仍旧坦然,“对你们俩都好。”
“哈。”韩信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张良,眼神里突然多了几分狠,“你谁啊?刘邦的伴侣吗?”
张良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韩信捏了捏拳头,转身出了张良的办公室。
那之后的韩信每天跟在刘邦身边相安无事,刘邦像是不记得之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韩信也不去碰那块记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过着各自的日子,只是有时候韩信站在刘邦身边,会递过去自己带着温度的眼神,像是把燎原的火焰,轻飘飘地烧着了刘邦身边的空气,迷迭香的味道带着冲,裹了刘邦满身。
可偏偏那些味道只是绕在刘邦的身边,多余的事情一点不做,不侵略也不撩人,像是最普通的香氛,漂染空气。
刘邦似乎也就放任了韩信的言行,只是下意识去躲韩信的视线,看过来时就偏头躲开,像是懒得经历那些目光的洗礼一般。他有时候和别的同事开心地笑,看见韩信后就有所收敛,摆明了故意地膈应他,可偏偏韩信并不在意,权当没有见过一般走开了去,刘邦这一拳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惹得自己直皱眉。
韩信是分得清冲动和喜欢的,也把喜欢和爱分得清楚,他有时候闭上眼睛就会看见第一次见到刘邦的时候满屋子的热气,也记得他在很冷的白光下把烟叼在嘴上的样子,那些影子恣意又张狂,把自己填了韩信满心满眼。而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随了性子追在了刘邦的身后,再回头已经逃脱不了,被香气拴住了灵魂,心甘情愿地被缚住。
于是他在别的人接近刘邦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放开自己的气势,像是划分领土的兽一样全凭直觉,刘邦懒得理他不代表别人会当他为无物,时间稍微长些,似乎公司里很多人都默认了,新来的高个儿好模样的男人,是刘邦现在或未来的伴侣。
刘邦对身边莫名其妙来的一些嘱咐和祝福感到莫名其妙,想来多半也是韩信的功劳,懒得应付别人追求的刘邦倒觉得利落,也就把韩信的一些让人误解的举动默许了过去。
大抵是觉察到自己的进步,韩信一步一步地收着自己和刘邦之间的距离,却又小心翼翼地守着界限,免得重蹈覆辙。
不在刘邦面前的韩信照样是张狂的,在会议上对着高层咄咄逼人,对着追来的O们也没有好脸色,最最正经的就只有工作的时候,头发全部绑在脑后,大高个儿伏在桌案上,捏着笔认认真真,显露出利落的样子。
张良有时候跟刘邦提起韩信,刘邦总是摆摆手说你别说了听着闹心。
张良也会笑着回答他,闹心说明你在意。
刘邦一记白眼和冷笑,呸了一声说你说什么屁话。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立在各自的空间里面,看似各自相安,暗地里却又有各自的心思,步步为营。
出事那天是个平常的周五,韩信抱着要交的文件没在办公室找到刘邦,寻思着他应该在张良那里,就拿着文件夹去了张良办公室的方向,他刚到走廊里,就闻到一股稀薄的橙花味儿,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站在张良门口敲响了门,却没听见门内的动静,好半天,张良才开口,似乎带翻了什么东西,里面哗啦啦一阵响。
“你先走!”张良的声音难得有些急,“别进来!”
“刘邦出什么事了?”韩信皱紧了眉头,也不听张良的劝阻,一扭门把打开了门。瞬间,他被一股浓郁的橙花的味道扑了满面,他赶紧关上了门,把味道锁在了办公室里“怎么回事?!”
刘邦正跪在办公桌旁边,单手撑在地上不住地抖,张良站在一边扶着他的一只手臂,手上拿着杯子满目焦急。韩信视线扫了扫地上散落的药片,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刘邦用来抑制发情期的药失效了,原因或许是多年前的手术,也有可能是平时的剂量过大——哪种都好,不过并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他走近刘邦,张良下意识抬手拦他,韩信挡住他的手臂,蹲在了刘邦的面前:“你也是O,你们俩待在一块儿只会相互感染,你站远点。”
随后,一股安静的迷迭香味儿弥漫出来,稳定在刘邦身边,似乎是为了安抚一般很轻地流溢出来。刘邦大口地喘着气,抬起视线看了一眼韩信,眼神有些迷离,眼尾红红的,有些湿,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抬起手捂住自己后颈的位置,手有些抖。
“我送你回去。”韩信说完就伸手想把刘邦架起来,却听见刘邦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敢碰我,就死定了。”刘邦的后槽牙咬得死紧,却仍然没挡住自己的声音的抖,身体发着热也没有力气,正对着自己的意志叫嚣着空虚和渴望。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眼前的这个人,刘邦又抬头看过去,却发现韩信在自己眼里的影子越加模糊,摇摇欲坠,随后他听见几声带着焦急的呼唤,来不及反应,就被拉扯进了一片无尽的黑夜里。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韩信把刘邦送回家,把他整个人原封不动地掖进被子里后赶紧离开,橙花的味道难得的浓烈,平素习惯了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的刘邦,突如其来的气味让他措手不及。
韩信把车开在回公司的路上,车厢里还残留着味道,闻着让他感觉到骨髓里的痒,他皱着眉头敲打方向盘,突然像是明悟了一般瞪大眼睛,拿起手机给张良打了个电话,方向盘一转,把车拐上了去医院的路。
他在医院拿了号排队的时候,是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了刘邦做到如此的地步,他抬手摸了摸A颈后不明显的腺体,垂下了视线。
剥离出体内的Alpha信息素不带侵略性,只会给O提供一个较为稳定的环境,所以大部分O怀孕期间,作为伴侣的A无法长时间陪同的话都会选择抽离信息素来作为陪伴的替代品。以稳定O的情绪和身体状况。但是信息素的抽离对A身体的损伤也并不小,所以才没有作为大范围的稳定剂来使用。
早几年的去标记手术没那么完善,术后有不少后遗症,抑制剂失效信息素变淡都是常见的。韩信坐在医院里面想,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某些地方某些时刻,刘邦会一个人难受,直到捱过漫长的发情期。
爱情本就是付出与索求,单向的则更为明显,有时候付出了血肉,也不一定会有回报。
韩信坐在消毒水味儿浓重的走廊里,身边坐了几个神色带着笑意的A,从他们的谈话来看,似乎都是即将成为父亲或母亲的人。
韩信突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起来,他有些烦躁,像是担心别人突然问起他的来由,再对他的冲动加以嘲讽。他在过道里甩直了腿,似乎打算眯一会,还没等他好好闭上眼睛,身边的一个人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慢悠悠睁开眼睛,对上张有些显小的脸,他顿了顿,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小伙子挺年轻的啊。”那个人哇了一声,“你家伴侣几个月了?反应大吗?”
“不是。”韩信正要解释清楚,突然像是面对经理时那样保持了缄默,把解释咽进了肚子里,“他只是不太舒服。”
面前的人夸张地哇了一声,引来他身后几个人的注意,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听得韩信头疼。
“你这么疼你家的人他肯定很幸福吧。”大概是几个人交流完毕,娃娃脸的男人伸手抓住韩信的手,“好好过日子啊。”
韩信听得莫名其妙,等到诊号叫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却悄悄地握紧了拳头,他多希望那些话能够投射进他的生活,像是光一般照进未来。
信息素的抽取在单独的诊室,护士戴着口罩,声音模糊,他埋下头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皮肤紧张地绷起,护士揉了揉他的腺体,把沾了碘酒的棉球在腺体上来回摩擦,又用干燥的棉球擦拭干净,最后她的声音模糊地传出来:“准备好了吗?”
韩信闭上眼睛嗯了一声,接着他就感觉到一根冰凉的针抵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很难形容那根针刺进腺体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韩信觉得那根针直直地扎下去,刺进了自己的脊椎,冰冷的梗在骨头的缝子里,那股冷逐渐蔓延开,让他的后槽牙忍不住有些打架,一股细密的疼痛也随之蔓延开,攀上他的血肉和骨头,而当针头的空洞开始抽取腺体里面本就不多的信息素的时候,韩信觉得自己的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或者说感觉五脏六腑跟着一起被提了出去。
他忍不住发出憋在喉咙里的吼,睁开眼睛眼前一阵又一阵的黑,被剥离的痛和空虚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刘邦做过的手术,捏紧了拳头,想起感同身受这个词来。
他的身体质问着他的灵魂,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地被疼痛碾碎一次,他的灵魂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合理的回答。
因为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