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谦虚温驯的笑,主动出门迎接,是要表达对屈原的尊敬之情。
他的脚步很是活泼轻松,好似感觉不到这严夏造成的迟顿之感,蹦蹦跳跳地来到屈原面前,飘起的衣摆将整个世界的沉闷一扫而空,恰如清风徐来,豁然开朗。
少年笑着跃到先生眼中,轻灵的身姿恍若他递出去的兰草般高洁雅致。
看着快吻上他面颊的兰花,屈原怔了怔,有些讶异地问:“给我的?”
少年但笑不语。
屈原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那盆兰草。
是君子兰,茎直叶敛,素心花开幽香自来,配得上他的高洁。
见屈原接过兰花,熊槐嘴角上扬,潋滟的笑从他的眼角漾开,如春日的暖阳,和煦而不躁动。
翩翩公子,机巧如灵。
不得不说,熊槐起初给屈原的印象是极好的。
谦虚、恭驯、善良、仁爱、聪明、勤奋、知书识礼、恭亲敬长、淡泊名利……似乎所有的褒义词都能够用来形容他。
只是……
屈原自嘲地笑笑,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毕竟当年那个少年已成为了一国之君,而他也只是管祭祀的小官。
屈原拿了一卷空白竹简,提笔写下:小玉……
随即他感到精神被倦意侵蚀,便抬头阖眼养神了好一会儿。
这封信,应该很快就要送出去了吧。
屈原再次出现在楚王的寝殿前,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楚王看着屈原,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屈原将攥在手里的折子递到楚王桌前,轻轻一推。
楚王拿起折子轻轻一扫,忽然惊讶地问:“辞呈?”
“是。”
“为什么?!”
带着怒意的一声斥问,让屈原一阵惊讶,抬起了头。
他本以为,楚王是很不愿见到他,才对他处处刁难,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却对屈原的辞官十分愤怒,这又是为什么呢?
莫非是不愿他辞官?怎么可能!
“我不同意!”一句话,掷地有声,一如往常他对屈原的强势。
“为什么?”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楚王眯了眯眼睛。
“那屈爱卿说说,你为何要辞官?”楚王的语气陡地一转,多了几分懒散与戏弄,像是在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公子。
“臣愚昧,连祭祀的符纹都不会画,怎敢身居此职?”
“呵……”楚王笑了。
这句话是他曾对屈原说过的。其实做三闾大夫哪需要会画什么符纹,楚王说这句话,明显就是故意为难屈原的。
只是这句话在这么个情况下被屈原说出来,楚王感觉十分地不爽。
“还有上上次王上召见时臣衣衫不整,对王上大不敬。臣自愧于心,没脸再当此重任。”
上上次……
楚王记起来了。那次是深更半夜他突然传诏屈原,说是有极重要的事要与之相商。屈原怕误了事,大冷天穿着个亵衣就往楚王的寝宫跑,结果到时还未发声,楚王便给他治了个“不敬”之罪。
“还有……”
“够了。”楚王有些好笑地道:“搞半天,原来屈爱卿是不满孤对你,竟也赌起了气。”
他就说屈原怎么会舍得这岌岌可危的大楚朝纲呢,他明明是那么迂腐的一个人。
“不是。”
“不是不满?”
“不是赌气。”
“那就是不满咯。”
“……”
楚王笑了:“看来屈爱卿果然是在和孤赌气。”
“……”
“好啦,既然是在赌气,等气消了也就没事了,爱卿就先回去吧。”
屈原静默而立,固执地未有任何动作。
“还有什么事吗?”楚王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
屈原未有言语,只是固执地站着。
楚王也不再说话,抬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凝,气氛陡地紧张了起来,却未有剑拔驽张的气势,与其说二人是针锋相对,不如说是守而相峙。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良久,是屈原先挣不住眼皮,眨了一下眼睛。
楚王得意一笑,刚要开口,却见屈原一言不发,转身缓缓地走出了殿。
他走得很慢,似是留恋,却目不斜视,目光坚定地向殿外投去。
楚王看着他离开,突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不复往昔的挺拔。
他想叫住他,却没有开口。
只是除了屈原谁都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两人的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