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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
泪水凝成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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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后看到的,是田柾国。
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里是他说不出的苦涩。
“般若你醒了!”
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我,我摇了摇因为淋雨过后疼痛发胀的脑袋。对他说不完的话都像是压抑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春苗,一瞬间拔地而起。
金溆“为什么……”
可是对他的爱,不解,气愤,也都通通凝聚成三个字。
为什么.
田柾国好像被我的问题问倒,他微微发愣。
田柾国“你不懂.”
“我想要的是天下太平。”
“可我也想有私心.”
“可以抛去名利,不计后果,轰轰烈烈,为自己活一次,爱一次。”
“你是北周的郡主,是金家嫡女,我也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人.”
田柾国“我可以没有兵权,可以没有天下,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我痴痴地坐在床榻上,眼里已经盈满泪水,他眼里明灭不定的光亮,依然是我的祈盼。
年少有为的田将军,原来也曾软弱,也曾渴求。
她的心上人可以放弃一切,她何不动容?
只盼他半生戎马,望她褪却浮华。
干涸的河床迎来春水,芦苇沿岸发芽,浮世三千,这人间烟火,我也终是等得。
金溆“你知道的,很多年前,我就喜欢你。”
你是我年少的心动啊.
可是他的欲言又止被我看在眼里,他从不这样,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你……”
眼前是他突然放大的面孔,他朝我扑过来。双手被他禁锢在身体两边,将我死死地压在身下。我感受着他突如其来的热吻。
逐渐的深入让我有些无措,只能任由他贪心地汲取,无力竟也无心反抗。
心脏不止地剧烈跳动,激烈地暗示我回应他。
双唇紧贴,舌尖纠缠。
“唔……”
直到有些喘不上气,我才想要停止。
他有些不舍地离开。
我感到手腕上冰凉的触感,看他讲一个绝美的玉镯戴在我手上。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悸动。
田柾国“这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
田柾国“唯一留下的……”
“要等我八抬大轿迎你入府.”
“你便是这北周的将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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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国几日没有上朝,在田府陪我好几日,他不问我关于我与朴智旻的一切,也是怕戳到我的痛处。
他知道我与朴智旻没可能。
听哥哥所说的,父母没有到田家寻我,他们知道我定会安然无恙。我也只是知道金念被罚禁足。
朴弋来找我了。
朴弋“你说我俩这无冤无仇的,怎么总是和对方过不去呢。”
我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她,心里多了一分愁绪。
她眼里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苍青色光芒,这荒凉白日里,少有的几丝倔强。日光一点一点地偏下去,斜过去照着前宅的另一面,那一大团黑影像水一样把我们覆过去。就好像所有一晃而过的往事都往黑暗中去。
我想要开口说话,可整个人像是中了魔怔一搬,关于他的一点字眼刚悬到嘴边,又被活生生得压下去。
朴弋“我知道我哥哥做的一切,可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
“只是我怕等你知道后,就太晚了. ”
朴弋的话像是悬在半空中的一把匕首,随时,那根绳子都会断掉,然后整个人被刺中,压垮,然后无声息地埋葬在洛阳城随便一片荒地。
其实我们都是挣扎在这乱世里的可怜人。
我要顾着整个金家,这点我从来都知道。只不过所有人一味的纵容,金家女子本该有的坚毅和冷觉,没有一点在我身上流露出来。
终归周旋在天子脚下。
朴弋看起来太过简单,她所看中的不过是守她一世的良人,例如金泰亨那样。
金溆“那你永远都不要告诉我. ”
朴弋“你要知道他不会离开你. ”
朴弋“它只不过是暂时走了,换了一种方式,依然像以前一样,护着你。”
“收敛了以往外露的欢欣,封存在心里。”
“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可他太决绝了,就像是一个人摘掉了戴了多年的面具。可是朴智旻不是那样,他一直都干净,他只是找了一个保护色。
朴弋“他从前把你像六月雪那样捧在手里护着爱着,你竟一点没有触动。”
朴弋“我没有权利说你冷漠。”
所有人,不过都是一人的傀儡。
所有人都在自己想要的道路上匍匐前行。
太阳分给所有人一样明亮的光,可有的人面前是山峰是巨峦,那是阳光永远够不到的阴沟。
金溆“河西的洛神花开了吗”
我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任何原因。
脑海里是河西走廊天湖旁的一大片花田,在有些苍白地春日里开得灿烂。苍穹之下的全部色彩,在越来越远的高空里,也只是渺小的一点。都会死去的,那点稍纵即逝的美丽算得上什么。
洛阳的蔷薇花,河西走廊的洛神花。都太过脆弱。不如作一支蒲公英,一朵管芒花。
周围的黑木棕墙,在风里响得清脆渗人的珠帘。
朴弋“他们派人来信说,今年的洛神花开得比往年都早,也更红。”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风声急促起来,刮动着庭院两边高大的青木。
朴弋突然起身,深不可测的的瞳孔对上我。
“跟我走. ”
哥哥对不起,我必须带她来找你。
不要葬送了一切,不值得。
左手被她大力拉过,我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在她身后,本能意识没有抗拒她的做法。
我想装作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田府,天也渐渐黑了下来,路上没有人,连往日里通明的灯笼也不曾被点亮,水汽弥漫在沉重粘湿的空气里,让人不舒服。
朴弋在前面只是拉着我,她不回头看我,我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胸腔下炽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点一点地盖过了大脑潜存清醒的意识。
天边一轮弯月缓慢迁移过来,那光芒把这洛阳照得像一场伟大而壮烈的悲剧。没有红色的幕布作为开场,没有灯火通明的烛光,更没有台下吃茶欢谈的听客。
远远地有几簇微渺的火光。
离了田府好远。
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晃动着的竹叶。
已经到了洛阳城郊偏僻的竹林。
朴弋突然拉过我,双手抓住我的胳膊肘,眼里凌厉。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这句话我终于问出了口。
她欲言又止,有些吃力地呼吸着,脸色发白,双手颤抖着。就像是要揭示某个惊人的秘密。
“是金钟仁—”
我看她红唇轻启。
“是他私造兵器,结党营私,闵玧其要利用我哥哥来除掉他,顺便,把我哥哥,一并拖下水—”
心脏猛得震动了一下,原来我所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
朴弋“他早就看淡了这所谓天下的浮华万千,金钟仁肯定会对你下手,所以——”
我好像明白了一切。
可是我和朴弋都不知道的,绝不只是如此。
闵玧其布了好大一盘棋。
思绪飞快地运转。盘根错节的真相一点一点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闵玧其让朴智旻查处了金钟仁,只要他把一点点矛头和疑点指向朴智旻,只需要一点伪造的证据。整个朴家,连同河西老族,都难逃一死。
闵玧其要除掉的不会只是一个金钟仁。
他要除掉的是整个河西朴氏.
甚至整个金家。
皇帝坐拥天下,却怀有最大的野心。
朴家,金家,田家,都是他路上的绊脚石。
可他只需要一步,就把我我们所有人,都带进来他精心布置的这盘棋里。谁都不知道谁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金溆“你错了朴弋. ”
金溆“不止他,我们所有人. ”
金溆“闵玧其想要一箭三雕. ”
朴弋似乎被点醒,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迷离的双眼。她转过头,那边是一个隐秘的山洞,里面有些光亮。
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那哪里是山洞。
巨大的炼火炉里的火舌放肆地飘扬着,昭示它的自由和这里的危机。我紧紧捏住了衣袖,尝试着平静下来。
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我们突然的行动,顺利地可怕而诡异。
我与她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来.
可是我想到朴智旻了.
这背后竟是这样的真相。
金溆“他在哪……”
我尤似惊魂未定地开口,声音颤抖着带着虚弱的哭腔。
朴弋转过头去,似乎是在回避我的问题。
然后一阵剧痛从后脑爬过全身,是去意识前,只有朴弋极度不可置信的惊慌和一个熟悉又令我不寒而栗的声音。
“过几个时辰,你就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
我听到了两具躯体撞地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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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该料到是这样的。
如果我当初勇敢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朴智旻,我拜托你,一定要耗尽一切活下去。因为我还需要你。
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这一次,换我,站在你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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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红尘痴情误.
可叹风月无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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