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
当那股诡异的气氛如云雾驱散般散去，上海终于回归了它原本的轨迹，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一切依然向阳生长。
钟塔上的指针像往日里那般悄无声息地转动，外滩的河水顺着河床朝着更远的地方奔流不息，成为海洋。
蒸汽机的轰鸣，有轨电车的发声，洋场里的西洋乐，梨园的古曲，霓虹灯的闪烁，被西洋文化冲击着的广告牌，我终于又看到了记忆中的上海。而那不可预知的灾难，却在永无天日的黑暗中悄然发酵。
回军校复课的日子.
我起得很早。
大概是早春时节天还没有全亮，只有丝丝的阳光穿透过厚重的云层，在夹缝里闪着金光。
如果我可以在半年之内学会琵琶，学会唱那曲墙头马上。
半年后的九月一日，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田柾国的.
二十岁生日。
我坐在躺在床上，身子窝在被子里，只拉开了一半的窗帘挡住了窗外仅有的一点光。轻轻抬起手，我看到手指和指间上细小的伤疤，还有指甲上的划痕。
又想起来多年前和闵玧其一起弹钢琴的时候。
他可以很耐心地教我，我可以很耐心地学。
巴黎的老师和朋友们都说我弹得一手好琴。
他们说朴智旻的钢琴世间一绝，他们也问我是不是朴智旻教我。那时的我没有回答，只是在朴智旻的身边笑得灿烂。校庆那天和朴智旻弹的那首曲子。是闵玧其教会我的，也是他唯一教会我的。
后来闵玧其不弹钢琴了。
我回国后问他，他只留下一句:人都是会变的.
只有在一个安静的时候我才回去想这些话。是啊，朴智旻走了三年了.
整整三年，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整整三年。
如果能够回到校庆和他四手联弹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我会感到多幸运。
我拿着朴智旻送我的项链看了好久好久。它在黑暗里依然泛着白光。
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和痛苦，就好像暴雨冲刷过年久失修的小巷，飓风卷过潮湿的弄堂。
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等了你三年了。
我已经忘记你对我说过什么话了。
三年了
我甚至已经快忘记的模样了。
我真的好想问问你
我们相遇的整整11年，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爱过我……
可能我等不到你了……
所以，不如永远别来见我了。
相见不如怀念。
让我忘记你，还有我们的一切。
金城雨“让我忘记你，忘记我们的一切。”
我紧握着手，接连不断的热泪从脸上滚下，淹没了那白玫瑰上耀眼的白光。
潮水漫过古老的弄堂，淹没了小道，淹没了一切。
你曾是过往，你曾是回忆，你曾是我绝口不提的念想。
现在，你只是过往。
我抬手擦干净眼泪，忍着眼睛里的疼痛，起身将它放在了木匣子里。木片合上前的最后一秒，我顿了顿，我看着已经不受控制颤抖的右手，仰起头微微眨眼，不然眼泪再次落下。
仿佛那一秒停止的是时间，不是我。
只感觉脑子里阵阵轰鸣，各种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那声音好像一次一次地提醒我。
不要再傻了，他不会回来了。
右手终于推动木片，完完整整地合上匣子。冷漠决绝，我做到了。朴智旻你记住，是你将我们的的一切扼杀的。
……
门外一阵敲门声，我才意识到天已经完全凉了。
柔和的光撒进来，我看到了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
我走过去打开门，是哥哥。
我看到他瞳孔缩了缩，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肿。
金泰亨“城雨下来吃早饭啊，今天爹送我们去.”
我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地回答。
金城雨“好我知道了……”
我低下头转身，低头关上门，黑发挡住了我的半张脸，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我亦看不到他或许表情复杂的脸。
—
—华东军校—
—
军校地所有学生都整齐地坐在礼堂里，严肃地注视着前方的高台。
我站在他们中间，和年前的位置一模一样。
看到尉迟年，忽的发觉她不一样的感觉。
沈念瑶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样子，唯独对我多了几分敌意。
很快完成了开学典礼。第一节课象征性地又来了一节战地心理课。
沈念瑶站在台前，平静里带着些许微笑看着扫视过我们，我心里如荡起涟漪的水面。
田柾国看到我不一样的目光，伸出大手握住我的手。是我眷恋熟悉的温度。
或许他不知道我的用意，他只知道上次和沈念瑶的不愉快终是由我的被罚收场，却不知道他北伐回到上海那天晚上，她曾等过他，他不知道他自己和沈念瑶吃饭时的笑脸被我看见。
即使那时他并不熟悉我，并不爱我。
整节课我仿佛是带着耳塞度过，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她也并不叫我，只是田柾国在我的课本上做着笔记。整整三页，都是他整齐挺拔的字迹。
我抬头，看到沈念瑶对上我那有些嫌恶的目光。
我并不理会，只是将身子向右倾斜，更靠紧了田柾国，认真地看着他在我课本上写东西。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心里又是一塌糊涂的温暖。
田柾国“还有三分钟下课.”
田柾国“再等三分钟，我会宿舍给你拿桃花糕.”
他在我耳边细语，声音竟有些软糯，孩童一般的苏甜。
想到那令我垂涎欲滴的桃花糕，我笑开了脸看着他。丝毫没有顾忌这是在课堂上。
金城雨“好！”
正巧碰到沈念瑶讲到下一个重点，下课铃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下课.”
田柾国起身，脸上是宠溺的笑容，转身朝宿舍走去。
身后的闵玧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他脸上写满了无奈和心酸。
闵玧其“好兄弟不中留啊！”
我憋不住笑了出来。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表面那么说而已。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我，而他从不打扰我。
金泰亨也转头，心酸地笑着。
金泰亨“我已经闻到酸臭味了，你们两上课注意点吧！”
我呵呵地笑着，一脸平静。
“我下次注意.”
闵玧其“你你你……你还下次你……”
闵玧其“真的是……啊啊啊啊世间如此疾苦！”
闵玧其还没有发完牢骚，沈念瑶就走了过来。
不怀好意，我充满戒心
沈念瑶“金城雨同学，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我眯了眯眼睛，目光变得尖锐。
然后起身跟着她走出去，明没有了当初的忐忑不安，内心只剩下了坦荡。
她把我带到了教学楼前的喷泉旁。
喷射而出的水花在阳光下有着隐隐约约的七种颜色。
金城雨“沈教官找我什么事？”
我不再是那幅不卑不亢的面孔，有些挑衅地看着她。
她也不再顾忌师生身份。
沈念瑶“金同学可知道有个词，叫做，先来后到？”
她挑了挑细眉。
我轻笑一声，撇开所有不愉快。留下的是比不愉快更严重的过节了。
金城雨“如果沈教官指的是我抢了你的风头”
金城雨“我可以低调行事.”
“金同学真的知道吗”
她我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我一步一步后退，眼睛还以毫不转移地轻蔑地看着她。
“啊我想起来了”
我做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拍了拍脑袋。
金城雨“沈教官也喜欢我家柾国吧？”
不是疑问，不是感叹，不是肯定，是讽刺。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闪烁。
“只是喜欢他的人这么多.”
“无论是名满上海的梨园头牌，那些大明星.”
“还是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
“都对我家柾国念念不忘非他不可.”
金城雨“沈教官觉得自己有可能吗？”
“要是遇上她们，你可能还有那么点胜算，因为柾国不喜欢胭脂俗粉。”
金城雨“可是你偏偏遇上了我”
“你要知道，我才是最配的上他的那一个.”
“你应该感叹为什么我没有晚那么一两个月回来”
“你也该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向他表达心意，被我抢占先机。”
沈念瑶“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后来者居上.”
她脸色铁青，僵硬地道出一句话来。
金城雨“后来者居上怎么了，那是我的本事.”
“田柾国喜欢的是我，他需要的是我，能给他最大助益的也是我”
“他往后是要继承军衔的人，现在的田少帅需要的，往后的田上将需要的，是一个背景深厚的世家小姐，不是你这样的人。”
“他想要在田家站稳，在上海在整个国家站稳，我和整个金家都是他最大的助力。”
“你能给他什么？”
她像是失了心魄一样。
像是中元鬼节夜里飘在半空中的孤魂野鬼无依无靠。
“还有啊”
金城雨“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
金城雨“我比你晚遇见他一年多，到底是你无能。”
金城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
“忘记告诉你了，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你知道之前。”
“外滩码头边上，如果不是他救我，我估计已经成了江下亡魂了.”
“他还来过我我的接风宴。”
“你说你喜欢他，你又有多喜欢他”
金城雨“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我冷冷地转身，留她在原地。
—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