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你就和朕说一句话好不好。”
是曾经和她同样的乞求，是曾经她跪在地上乞求不再喝药时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如今换到了他身上。
他是九五之尊，从出生到现在，世上还未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他这般低三下四。可她不说话，田柾国真的害怕――――愧疚，只是愧疚。
女人身上的伤，满目疮痍，浑身上下早就没有一块好肉了罢，曾经的肤白如雪如今也只剩下青一片紫一片的伤痕。
“是朕的错，朕不相信你…才让你变成这副样子……你怨朕也好，打朕也好，至少……”
“说句话好不好。”
她睫毛低垂，眸里的光依稀掠过，往日的惊鸿也没了罢…又好像将泪含在眼眶，通红一片……
看――――――那双手掌附上她脸庞。
那双曾经带给她安全的手掌，此刻就抚摸自己的脸庞，却没了知觉。他的手掌温热，捧住她的脸颊温温的……
他眼里总是有着星河灿烂的璀璨，似乎要将平生的温柔都送给她，可那副被折磨到疯的模样总是让他心揪着的疼……
“皇上，你说…………”
“人的这一世――――是偿还上辈子造的孽赎上辈子犯的罪。”
“还是上辈子来补偿你，向你赎罪。”
这是她那日问过笙儿的话，可惜笙儿未能给她个完整的答复，她便要亲口问问她最爱的夫君……
沉静的空气，环绕在身边，让时间失衡。
此时的太平盛世，锦绣华城，潇湘之云，流年之末四處散淡着寂寞。
她掩埋了泪眼的斑驳，眼眶的温度在沸腾那一秒，留给年华一道刻骨线条，与他相隔数万里的那一眼，只剩无奈忧伤…………
田柾国该如何回答…………
看着她眼角微红，他却一句话也说不了，他开不了口，就只能静静望着她。在人看不见的角落，将拳头死死攥紧……
“我想，臣妾这一世，应该是赎上辈子的罪，偿还上辈子的债了罢。”
“不…………”
听闻她这一句，他才硬生生说出一个字，田柾国不知道，除了这个字……他还能说什么，只要她在一天，他还是可以补偿她的，对吗……
“皇上，臣妾有些乏了，可以，让臣妾歇息一会儿吗？”
她闭眼，即使闭上了眼――――也依旧是那些与他的过往，从最初成为他的太子妃，心里只有她一人的夫君，步步登上皇位……
自此不再爱她，甚至将更多心思用在别的女人身上，她是干净的，他却不干净了……后宫那么多女人，田柾国没必要爱自己，更没必要去考虑她的任何感受…………
从她迈入叛党军营的那一刻――――她就该死。
田柾国看她的模样实在憔悴，自己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罢，再抚摸了她额头后，缓缓起了身。
“好，乏了就睡罢。”
他清晰记得――――那日风和日丽。
他离别前留下的一眼，竟成了他们此生相别的最后一眼，是他们跨越万水千山的最后一眼。
是他此生留下无限悔恨的最后一眼。
在他踏出褚坤宫门的那一刻。
那远去的旧时光雕刻的无数缱绻的笑容，那些一个个美丽的谎言，将她推入深渊的谎言啊……愈发清晰。
田柾国扶着墙也有些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总是摇摇欲坠，手掌再次划过褚坤宫的那片蔓布青苔的红砖墙头――――还零碎地刺手。
同眼底的最后一抹景色渐行渐远。
深宫那侧…………
空气凝固到令人窒息，令人喘不过气来，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在皇帝离开后，蓦地一声哭喊出来……
那片宫里仿佛此刻只剩下她一人，熬到油尽灯枯，熬到再无一人陪伴她左右，熬到那么晚。
她流下泪来，紧接着便失了声，一声声长嚎，像一匹受伤的兽…………惨伤里夹杂的悲伤此刻早已让她失去理智。
眼睁睁看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心脏就像窒息了般，好像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刺进她心里，搅动个不停，血却怎么也就流不出来……
憋在心头，真的要将她活活折磨死。
“啊！啊啊啊啊！…………”
无限悲凉尽被她那一声嘶吼喊了出来，将她憋屈已久的不公，将她多年苦苦哀求的自卑……可这褚坤宫诺大…………无人听到她的嘶吼。
――――――――――――――――――――
一块布料。
一块她青衣上的布料。
染上火光―――――愈发明亮了罢。
她带着那火光去了更多去处，将它一寸寸染在帘幕之上，一寸寸染在床榻的红纱之上，一寸寸染在那幅锦绣江山图上…………
火光愈发大，她便笑的愈发开心………看着那些灰烬过后重生的熊熊烈焰，重重的压在褚坤宫房梁之上…………
泪从她脸颊无声无息的落下，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赤色的火焰带着一些狰狞，走近似乎有张血盆大口袭来，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还有让人窒息的燃烧的空气。
火很快就蔓延开了。
褚坤宫燃起熊熊烈火，曾经的风华绝代今日也注定是葬在这里了罢。
看吧――――――于烈火中痴痴笑着的女子，竟也落下了眼泪，一滴滴落在青衣之上，用她那残废不堪的身子，在火中傲慢的坐着……
“皇上！！！褚坤宫起火了！！”
“来人啊！！救火！！快救火啊！！”
“皇上！！！”
这消息于他而言无非是噩耗，听到失火的那刻，自己心里便总觉得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
他拼了命的往褚坤宫跑。
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奔往那个方向。
可除了漫天喷涌的烟火，便是在浓浓火海之中早已燃尽成灰烬的褚坤宫，远远望着只剩下一片枯架………
一层火红的薄暮四散开来。
熊熊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
“不要！！！！不要！！！！”
“子绾！！！！子绾，不会的！不……”
他疯了般的穿梭在人潮拥挤的宫路中，跑啊……跑啊…………
远方燃烧的红光升上朗朗晴空…只剩下无限阴霾……天边起了一片朝霞，不，那是比朝霞还要美的红色，映衬着灰色…………令人撕心裂肺的红色，红得如血莲花般。
“她还在里面！！！”
“她还在里面啊！！！！”
他早已顾不上什么九五之尊，什么帝王之相。
田柾国只想救她，救救他的妻子……可那火就是愈发的大！燃着他胸口生疼，他冲上前却被宫人们群群拦住………………
那刻他像是疯了。
望着眼前熊熊烈火…………肆无忌惮的燃烧，将那些全部都燃尽了！！
风灼伤了他的眼睛，朦胧中模糊了她的身影！他不信，田柾国不信她就这样死了，最终还是挣脱束缚，脱下那拖累他已久的龙袍…………
冲入那片熊熊烈焰火海之中……
“皇上！！来人啊！！快去救皇上！”
“来人啊！！！”
褚坤宫里是茫茫一片――――烟雾缭绕，熏的令人喘不上气来，他背部是生生受了一道伤才闯了进来…………
顾不上了……
田柾国疯了般的寻找，可眼前就是黑压压的一片……除了赤红的火光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子绾……子绾！！……咳咳。”
“我来救你………田哥哥……来救你……”
“子绾！！！！啊啊啊！！！……”
烟雾模糊了他双眸………拼命奔跑…他慌了神，将那些纱帘一一扯碎，却还是不见她身影，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啊…………
“子绾……我求你…………”
“求你别丢下我……我错了！…是，是我错了。”
褚坤宫的火势愈发浓郁，早已将宫上的梁架燃的只剩枯炭，或许只要风轻轻一吹便倒塌了……
她临走前明明说过她乏了……只是想要睡一觉……
她明明说过的…………
什么都没了。
全部都在这火海之中燃烧成灰烬了！！
他的皇后，他的子绾，他爱了一生的人儿啊…
“不要！！！……不要！！”
手指插进灰烬中，烫出一道道伤疤，砸也砸不出，挖也挖不出她的身骨…………找也找不到！什么都没了…………
闭眼后便是茫然一片。
――――――――――――――――――――
那场雨来的晚了些…………
人们只看见――――――皇帝从坍塌的褚坤宫出来时，一身污浊，烟火早已在他身上刻下深深一道疤痕，他手掌里是灰烬…………是燃烧后的灰烬。
眸里也是…………
那里还混杂着泪，一滴滴滑落脸颊，落在雨水冲刷过后的泥土中………那样子狼狈极了。
褚坤宫塌了。
他的皇后没了。
一切都消失了。
像是从未出现在他生命里。
消失的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不，还有些满地的狼藉，还有空中蔓着的雾霭…………
他向前走去―――失了魂魄般踏出那扇门……颤颤巍巍的步伐险些让他跌倒在地，苍茫的背影下写满了无奈忧伤。
离那褚坤宫越来越远…………
不停的向前走去…………
走着…………
细碎的回忆，美丽的谎言，无情的眸光，犹如刀疤的话语――――――这是他在她身上留下最好的证据…………
也好…………
她如愿了――――――真的……
去偿还上辈子的罪了。
只是留他一人，在这孤零零的人世间啊……
他恨的，他爱的，他都参不破。他得不到，他已失去，连怀念都说不出口。
唯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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