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上了年纪,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糊涂的时候,歪着头问:“红儿呢?是不是又跟她爹出去野了,你们把她给我找回来。”
清醒的时候就哭:“天杀的啊!我对不起祖宗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儿子?”
不管她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红少爷都陪在她身边,那个一言不合就开枪的红少爷温柔地哄着她:“妈,您吃饭,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沈老夫人没喝上日本媳妇的那碗茶,在沈汉之和久丽子要成婚的前一个月,撒手去了。那时候沈汉之还在外面处理军务,旁边也只有红少爷。
后来丧礼大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红少爷却不见了踪影。沈汉之招待了一天宾客,晚上才倒在沙发上歇了片刻。
突然他听到一阵钢琴响。
抬起头,大厅里没开灯,却有个人在弹钢琴,沈汉之走过去,是红少爷。
她一身缟素,戴着重孝,看起来有几分阴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头发竟长得那么长了,就那么乱糟糟地散在脑后。
她的钢琴当初是沈夫人找名师教的,沈夫人自己是个土匪,偏偏想让闺女和儿子都沾点读书人的味道。
那时候他们俩都嫌弃,不爱练,沈汉之倔,就真没好好学,但是红少爷则被逼着,一路练了下来。虽然谈得不咋样好,但是人前显摆是够用了。
一曲终了,红少爷的手滑下来,叹息道:“老也不弹,手都生了。”
“挺好的。”
她轻轻笑了:“我就不爱练这玩意儿,但是我这辈子最心疼的人就是娘了,她一哭,我就猫抓似的难受,所以就这么练下来了。后来,终于谈得像那么回事了,可是娘终究没听上几回。”
沈汉之沉默了,隔了很久,才说:“我帮你把头发梳上去吧。”
她往后脑勺一摸,自嘲地笑笑:“原来都长这么长了。”
他把她困在这儿两年了。
落地窗淡淡地映出两个影子,一个坐在钢琴凳上,一个站在后面为她束发。
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只能想到一个词。
岁月静好。
“你知道娘临走前说了什么吗?她叫我不要杀你。”红少爷轻轻叹了口气,“老太太看着糊涂,心里是门儿清的。”
沈汉之不动声色。
“你让我走吧……就算我不弄死你,日本人出手也是早晚的事儿,我留在这儿干吗,给你收尸?”
“爷在你心里就这么无能?”沈汉之神色冰冷,手上却是极尽温柔,“爷还真告诉你,日本人,我成事之后早晚要一个一个全杀光,到时候我用整个中国,给爹做水陆道场!而你!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就算你挫骨扬灰,也休想离开我半步!”
红少爷闭了眼睛,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那些少年策马的快活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为她盘好了头发,缓缓插上钗。
“你是红少爷,你无忧无虑,风流倜傥,你以为这是什么原因?是因为你爹是沈花脸,是爹在扛着我们这一大家子,而现在,是我来扛着这沈家上上下下几百口,是我在扛着整个北城,我不知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得痛快吗?
“我也想同你一般活得这么简单快活,可是你告诉我,沈家怎么办?北城怎么办,嗯?”
黑暗中,两个人对视着,都能看见对方眼睛里的泪光,沈汉之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做了些什么……和外面那些革命军,你就没断过联系,你多任性啊。”他轻声说,“我多想让你永远这样啊。”
红少爷推开他:“别说那么好听,沈汉之,你就是太贪心了,这世界上不可能什么都是你的。你有苦衷,你跟日本人虚与委蛇保住沈家!可以啊!但是你摸着良心说,你要的仅仅是沈家而已吗?
“你的野心分明是整个中国,可是你朝窗外看一看,我们半个国家都烧在战火里,城里百姓有一个算一个,活得像条狗,这时候是自相残杀争地盘的时候吗?
“还有,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你又要和日本人联姻,我就问你一句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不明不白地待在这里?看那个日本女人脸色?凭什么因为你的贪心,我就要承受这么多的委屈?啊?”
“我说了这只是暂时的!那根本不是婚礼!我……”
“别说了,沈汉之。”红少爷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放我走吧。”
“不。”
两人对峙了片刻,红少爷突然奇怪地笑了,转身就走,走到门厅,却听见他轻问:“你爱过我吗?”
红少爷回过头,眼里还带着泪光,却笑了,她第一次笑得那么好看。
“从来没有。”
作者有话说:大大过几天要考试,忙着复习没时间更,对不起啦!《红少爷》还没完,以后补给你们,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