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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结篇(四)

陈情阅

一旁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是啊,这种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使之遭万人唾骂,警醒后世。”

闻言,温晁猛地回头

温晁你说什么?!

魏无羡你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好的。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使之遭万人唾骂,警醒后世——可听得清楚?

温逐流听到这句,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魏无羡。温晁暴怒道

温晁你竟敢说这种狗屁不通、大逆不道的狂言妄语!

魏无羡先是“噗”的一弯嘴角,随即,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抚着江澄的肩,边笑得透不过气来,边道

魏无羡狗屁不通?大逆不道?我看你才是吧!温晁,你知道刚才这句话,是谁说的吗?肯定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好了。这正是你本家开宗立祖的大大大名士温卯说的。你竟然敢骂你老祖宗的名言狗屁不通、大逆不道?骂得好,好极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天来,温晁“教化”他们时,还发放了一份“温门菁华录”,密密麻麻抄满温氏历代家主和名士的光辉事迹和名言,人手一份,要求熟读背诵,时刻铭记在心。魏无羡翻了两下,被恶心到了,连平淡无奇的口水话也能被反复剖析个中深意吹得天花乱坠。但温卯的这句话,因觉十分讽刺,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温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无羡又道

魏无羡对了,辱骂温门名士是什么罪名?该怎么罚?我记得是格杀勿论,是吧?嗯,很好,你可以去死了

温晁再也忍不住,拔剑朝他刺去。这一冲,便冲出了温逐流的保护范围

温逐流一向只防备旁人攻击,却不曾防备温晁的突然发难,竟来不及应对。而魏无羡故意激他,就是在等这怒极失控的一刻。他嘴边笑容不减,出手如电,瞬息之间便夺剑反杀、一举将温晁制住!

他一手擒着温晁,几个起落,跃到深潭之上的一座石岛上,拉出距离,另一手将温晁的剑抵在他脖子上,警告道

魏无羡都别动,再动当心我给你们温公子放放血!

温晁别动了!别动了!

围攻蓝忘机与金子轩的门生这才止住了攻击。魏无羡喝道

魏无羡化丹手你也别动!你们是知道温家家主的脾气的,你主子在我手里,他只要流一滴血,这里的人包括你在内,一个都别想活!

温逐流果然收回了准备发难的手。见控制住了场面,魏无羡还待说话,忽然,感觉整个地面颤了颤

他警惕地道

魏无羡地动了吗?

—————————————

温若寒你还挺熟悉我?

魏无羡那是!当年为了避免自己给江家惹祸,我还特意去谈了谈别人的口风

魏无羡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终究给江家惹祸了……

温若寒不过,看这地方……这里是屠戮玄武所在吧?

魏无羡当年我和含光君就是在这里绞杀了屠戮玄武

蓝忘机魏婴,你何必如此?

魏无羡啧,那又关含光君什么事?

魏无羡当年,是我做错了,如今,我……还是会错下去

蓝忘机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魏无羡抱歉……含光君

蓝忘机…………

—————————————

这只未知妖兽的逼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除了蓝忘机、金子轩、江澄、温逐流等少数几人,其余人都在不断后退。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水底下这个东西会突然暴起的时候,它却停住了

因为跳到了它的背上,才将这只沉睡中的妖兽惊醒,现在魏无羡不便轻举妄动了,维持原样,静观其变

“石岛”四周黑漆漆的水面上,浮着几篇鲜红异常的枫叶,悠悠飘过

在这几片枫叶之下,黑潭的深处,有一对发亮的黄铜镜一样的东西

那对黄铜镜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魏无羡心叫不好,拖着温晁倒退了两步,脚下猛地一震,陡然升高,“石岛”悬空而起。一个黑黝黝的巨大兽头,顶起那几片枫叶,破水而出!

在一片高低不一的惊叫声中,这只妖兽缓缓扭过脖子,用那一对斗大的眼珠凝视站在自己背上的两个人

这个圆形的兽头生得十分古怪,似龟似蛇。单看兽头,更似一条巨蛇,但观它已出水大半的兽身,却更像是……

魏无羡好大一只……王八…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王八

这只王八若是砸在莲花坞的校场上,只怕光是那只龟壳就能占满整片演武场。三个身剽力壮的大汉合抱都抱不住它那黑黝黝的**。普通的王八也不会从龟壳里伸出一只奇长无比、盘蛟弯曲的蛇头,生满一口暴突交错的发黄獠牙,更不会长着四只生满利爪、看起来很是灵活的兽足

魏无羡与那双金黄大眼定定对视。它的瞳孔竖成一线,正在时粗时细地变化着,仿佛视线时而凝聚时而涣散,看不清自己背上是两个什么东西

看来这只妖兽,视力也和蛇一样,不怎么好。只要不动,也许它就无法觉察

突然,从妖兽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里喷出两道水汽

那几片原本浮在水面上的枫叶刚好贴在它的鼻子附近,兴许是被这点小东西弄得痒了,它才喷了喷气。魏无羡依旧按兵不动,站得犹如一座雕塑,可这个小动作却把温晁吓坏了

温晁是知道这妖兽的嗜杀凶性的,见那它忽然喷鼻,以为它即将暴起,顾不得剑在颈边,疯狂挣扎着冲案边的温逐流尖叫

温晁还不救我!快救我!还愣着干什么!

江澄(咬牙)蠢货!

近在眼前的两个奇怪东西里忽然有一个虫子般地扭动起来,还发出刺耳的声音,立即刺激到了这只妖兽。那蛇头一样的兽头猛地往后一缩,随即弹起,黄黑交错的獠牙大开,朝自己背上咬去!

魏无羡扬手一抛,温晁的佩剑如箭离弦般朝兽头的七寸之处掷去

然而,布满兽头的黑鳞硬如铁甲,剑锋仿佛撞上钢板,当的一声,擦出一道火花,剑坠入水。妖兽似乎怔了一怔,硕大无比的眼珠下转,望向那个细长条状的、沉入水中仍在发光的事物。趁此机会,魏无羡提着温晁,脚底一点,腾空跃起,落到另一座石岛之上,心道

魏无羡(可千万别告诉我,这个也是只大王八!)

#江澄背后小心!化丹手来了!

魏无羡猝然回头,只见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袭来。他下意识一掌拍出,与温逐流对击,只觉一股异常刚猛又阴沉的力量传来,几乎冻住了他的一条手臂。温逐流掳了温晁,落回岸边。魏无羡低骂一声,也紧跟着跳上了岸。所有的温氏门生都取下了背着的弓箭,边后退边瞄准妖兽,箭如飞雨,叮叮当当地击打在妖兽的黑鳞甲和龟壳上,火星四射,看起来战况似乎十分激烈,其实毫无用处,没有一只箭射中要害,根本就是在给这妖兽挠痒。巨大的兽头左右摇摆,鳞甲之外的皮肤犹如黑色的顽石,坑坑洼洼,箭头射中也无法深入

魏无羡见身旁一名温室门生正在喘着粗气架箭,费力地拉弓,半开不开。实在忍不了了,一把夺了弓,将那门生一脚踹到一边儿去。箭筒里还剩下三只羽箭,他一口气尽数架上,拉到最满,凝神瞄准。弓弦在耳边发出吱吱之声,正要松手,忽然后方传来一声惊叫

这叫声惊恐万状,魏无羡转目一看,王灵娇指挥着三名家仆,两人粗鲁地架着绵绵,掰起她的脸,另外一人扬起手中的铁烙,直冲她脸上烫去!

铁烙前端已烧得发出红光、滋滋作响。魏无羡隔得较远,见状立刻调转箭头,松手放弦

三箭齐出,命中三人,哼都没哼一声,仰面翻倒在地。谁知,弓弦犹在颤抖,王灵娇却突然抓起落到地上的那只铁烙,一把揪住了绵绵的头发,再次朝她脸上压去!

王灵娇修为极差,这一下却是又快又毒。若是让她戳中了,就算绵绵一只眼睛不瞎,也要终生毁容。这个女人在这种危急万分随时都要准备逃命的时刻,依旧坚持不懈念念不忘着害人的心思!

其他世家子弟都在捡箭搭弓,全神对付妖兽,她们二人附近无人在侧,魏无羡手中已没了箭,再去抢别人的也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冲了过去,一掌劈王灵娇抓人头发的手,一掌重重击在她心口

王灵娇正面受他一掌,向后飞出

然而,那只铁烙的前端,已经压上了魏无羡的胸膛

魏无羡闻到一阵衣物和皮肤烧焦的糊味,还有肉熟透了的可怕气味,锁骨之下心口附近,传来了灭顶的疼痛

他狠狠咬牙,还是没能咬紧,没能将那一声咆哮守在牙关里,让它冲出了喉咙

他那一掌力道不轻,把王灵娇打飞出去,鲜血狂喷,摔到地上之后大哭起来。江澄举手往王灵娇头顶劈去,温晁狂叫道

温晁娇娇!娇娇!快把娇娇救回来!

温逐流微一皱眉,并不多言,果然飞身上前,击退江澄,将王灵娇提了回来,扔在温晁脚边。王灵娇扑进他怀里,边吐血边嚎啕大哭。江澄追上来与温逐流相斗,温晁见他两眼布满血丝,神情可怖,其他世家子弟也是群情激奋,还有一只巨型妖兽在潭中,左前爪已踩上了岸,终于害怕起来,叫道

温晁撤走撤走!马上撤回!

他手底下那些人苦苦支撑,早等着他老人家发令撤退了,闻言立即御剑而飞。温晁的剑被魏无羡扔进水里了,他便抢了旁人的,抱着王灵娇跳上剑,嗖的一下便冲得不见踪影,一众家仆们生纷纷跟紧了他,金子轩喝道

金子轩别战了!走!

众世家子弟原本也无心恋战,继续面对这个如小山一般的妖兽。可他们一路狂奔,奔回地洞那处,却见他们顺着爬下来的那根树藤一堆死蛇一般的盘在地上

金子轩(怒)无耻狗贼!他们把树藤斩断了!

没有这根树藤,他们根本爬不上这陡峭的土壁。地洞就在头顶三十余丈的高处,白光刺眼。不一会儿,这白光便如天狗食月般,湮灭了一半

又有人惊叫道:“他们在堵洞口!”

话音刚落,剩下的一半白光也被堵上了

地下深处,只剩下几只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数张茫然无措的年轻脸孔,无言以对

半晌,金子轩的骂声打破了这阵死寂

金子轩这对狗男女真是干得出来啊!

一名少年喃喃地道:“上不去也没关系……我父亲母亲会来找我的。他们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零星有几人附和,立即又有人颤声道:“他们还以为我们在岐山接受教化呢,怎么会来找我们……再说温家的人逃走之后,肯定不会说实话,肯定会编个什么理由……我们就只能在这下面……”

“我们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洞里面……没有食物……跟一只妖兽在一起……”

这时,江澄架着魏无羡慢慢走了过来

………………

上山时那名世家子弟说过,蓝家家主重伤。可他没想到,会重伤到“快不在了”的地步。也许是蓝忘机这两日刚刚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说他父亲快不行了

虽然蓝家家主常年闭关,两耳不闻关外事,但父亲就是父亲。再加上蓝曦臣还失踪了,难怪今天的蓝忘机一直格外阴郁、火气也格外大

魏无羡登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稀里糊涂一回头,整个人僵住了

火光把蓝忘机的脸庞映得犹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边的一道泪痕照得清清楚楚

魏无羡呆了呆,心道

魏无羡(要命!)

蓝忘机这种人,一辈子可能就流那么几次泪,偏偏这几次之一却被他撞上了。他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流眼泪。女人的眼泪看不得,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男人的眼泪更是看不得。他一直觉得,撞到一个平素强势的男人的眼泪,比不小心看到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还可怕,偏偏他还不能上去安慰

在家府被焚毁、全族遭受欺压、父亲临危、兄长失踪、身有伤痛的多重打击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魏无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把头别了过去,半晌,才道

魏无羡那个……蓝湛…

蓝忘机闭嘴

蓝忘机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场外:蓝忘机:讨人喜欢,百看不厌)

魏无羡哦……

魏无羡(发生了这么多事,蓝湛心头正烦得要命,却还有个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怪不得这么生气,腿受伤了没力气不能打我,只好咬我了……我看我还是给他留个清净地儿好了)

魏无羡其实我不是想烦你……我就是想说,你冷不冷。衣服烤干了,中衣给你,外衣我留着

中衣是他贴身的衣物,原本并不合适给蓝忘机穿,但是他的外衣已是脏兮兮的不能看。姑苏蓝氏的人都生性好洁,把这样一件衣服给蓝忘机,似乎有点冒犯。蓝忘机没说话,也没看他,魏无羡便把烤干的白色中衣扔到他身边,自己披了外袍,默默滚出去了

……………

趁妖兽合不拢嘴,魏无羡将一捆羽箭用力扎入了它最薄弱的那片皮肤里。羽箭虽细,但魏无羡是五根作一捆,扎进妖兽的皮肉里直推到尾羽没入,就像是扎进了一根毒针。急痛之下,屠戮玄武把顶住它牙口的铁烙都压弯了,那七八根原本笔直的铁烙一下子被它强大的咬合力折成了勾状。魏无羡又在它的软皮处扎了几捆箭,这妖兽自出世以来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疼得疯了,蛇身在龟壳里使劲翻腾起来,蛇头撞来撞去,尸堆也随着翻江倒海,犹如山体倾塌滑落,把魏无羡淹没在腐臭的残肢之中。屠戮玄武睁大双眼,黄目狰狞,大开牙口,似乎要一口气气吞山河。尸堆如洪流一向它口里滑去,魏无羡拼命挣扎、逆流而上,忽然抓到了一柄铁剑,心中一凉,耳边又响起了凄厉的哭嚎尖叫声

魏无羡的身体已经被吸入了屠戮玄武的口腔之中,眼看妖兽即将闭口,他抓着这柄铁剑,故技重施,将它卡在妖兽的上下颚之间

这种百年妖兽体内的五脏六腑十之八九都是带着腐蚀性的,人只要被吞下去了,瞬间就会被被熔成一缕青烟!

魏无羡牢牢抓住那柄铁剑,像一根刺一样卡在它口腔里不上也不下。屠戮玄武撞了一阵头,怎么也咽不下这根不让它合拢嘴吧的刺,但它又不愿意松口,终于冲了出去!

它在龟壳里被魏无羡扎怕了,像是要整个从壳里逃脱一般,拼命把身体往外挤,挤得之前藏着护在这层铠甲里的嫩肉也暴露了出来。而蓝忘机早已在它头洞上放下了线,等待多时了。屠戮玄武一冲出来,他便收了线,在弦上一弹,弓弦震颤,切割入肉!

这妖兽被他们两人合力逼得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它是畸形的妖兽,并非真正的神兽,原本就没几分心智,疼痛刺激之下彻底疯狂,甩头摆尾,在黑潭里横冲直撞,在一个庞大的漩涡里翻滚扑腾,掀起滔天水浪。可任它怎么发疯,这两人一个牢牢卡在它嘴里,让它咬不动吃不得,一个死死用弦勒住它皮薄处的要害,寸寸切割进去。伤越切越深、血越流越多!

蓝忘机紧紧扯住弓弦,一刻不松,坚持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之后,屠戮玄武才渐渐地不动了

妖兽的要害被蓝忘机用弓弦切得几乎与身体分离,用力过度,他的手掌心也已经满是鲜血和伤痕。庞大的龟壳浮在水面上,黑潭的水已被染成肉眼可见的紫红色,血腥气浓郁如炼狱修罗池

扑通一声,蓝忘机跳下水,游到蛇头附近

屠戮玄武的双眼仍然大张,瞳孔已经涣散了,獠牙却还紧紧咬合着。蓝忘机道

蓝忘机魏婴!

妖兽嘴里没有发出声音

蓝忘机猛地伸手,握住上排牙和下排牙,用力往两边掰开。他泅在水里,无处使劲,好一阵才掰了开来。只见一柄漆黑的铁剑卡在屠戮玄武的口中,剑柄和剑尖都已深深刺入了它的口腔,而剑身已经弯成了一道弧形

魏无羡整个人蜷成虾米装,低着头,双手还紧紧抓着铁剑并不锋利的剑身,就快滑进屠戮玄武的喉咙里了

蓝忘机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出来。屠戮玄武的牙关打开,那柄铁剑滑入水中,渐渐沉入潭底

魏无羡双目紧闭,软软趴在他身上,一条手臂搭在他肩上,蓝忘机搂着他的腰,带着他浮在血水里,道

蓝忘机魏婴!

他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正要伸出去碰魏无羡的脸,魏无羡却一个激灵,忽然醒了,道

魏无羡怎么了?怎么了?死了没?死了没?!

他扑腾了一下,带得两人身体都在水里沉了一沉

蓝忘机死了!

魏无羡(目光茫然)死了?死了……好!死了。刚才它一直在叫,边叫边翻,把我震晕了。洞……对!水洞!我们快走吧。从水洞出去

………………

他还是没有听清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一阵血燥冲上面庞,脑袋和四肢关节烧得疼痛不已,嗡嗡的耳鸣声挥之不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漆黑的地洞穹顶,也不是蓝忘机那张苍白的脸,而是一面木板。木板上画着滑稽的一串人像

这是莲花坞里他画在床头的涂鸦

江厌离阿羡!

……………

这一句,还真是难以反驳

仙门世家皆知,虞三娘子与江枫眠是少时同修,十几岁便认识了。江枫眠性情温雅,虞紫鸢则强势冷厉,二人交集并不深,因此虽然门当户对,却一直没什么人把他们联想作一对。后藏色散人出世,途径云梦,偶与江枫眠结识交友,还一同夜猎过数次,彼此都较为欣赏对方。人人都猜测,藏色散人极有可能成为莲花坞下一代的女主人

谁知,不久,眉山虞氏忽然向云梦江氏提出了联姻

当时的江家宗主对此颇感兴趣,江枫眠则无此意。他并不喜虞紫鸢的品性为人,认为二人并非良配,婉言谢绝了数次。而眉山虞氏却从多方入手,对当时尚为年轻、根基亦不稳的江枫眠强力施压。不久,藏色散人与江枫眠身边最忠心的家仆魏长泽结成道侣,江枫眠终于败下阵来

江虞二人虽然成亲,却成一对怨侣,常年分居,话不投机。除了家族势力得到巩固,也不知究竟还得到了什么

云梦江氏立家先祖江迟乃是游侠出身,家风崇舒朗磊落,坦荡潇洒,虞夫人的精气神与之完全背道而驰。而江澄模样和性子都随母亲,天生便不投江枫眠之好,从小诸般教导,始终调不过来,是以江枫眠一直表现得似乎不是太青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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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眠三娘……其实……我…

藏色散人欸!江枫眠,我给你出的妙招呢?难不成你没用?你这个猪脑子!

魏长泽好啦,藏色,这是他们的事

虞紫鸢啊?

江枫眠当年……我去找藏色……是因为……她与你是挚交…

江枫眠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好问藏色了……

江枫眠至于之前为什么拒绝……是因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毕竟……你似乎看我不顺眼……那次醉酒送的簪子……本想要让藏色给你的……可是我想了想……还是自己送比较好……于是……就喝了一点点酒壮个胆……至于阿澄……我想的是对他严厉一点……毕竟将来他是要做家主的……至于阿婴…毕竟藏色帮我出了很多妙招来帮我追你………当然要对她的孩子好一点了……三娘……我是真心的

说罢,江枫眠脸一红,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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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略微有些凝肃的气氛,立刻被冲击成了一片鸡飞狗跳

魏无羡原本受伤就并不严重,只是没及时用药,加上过度疲劳,无食果脯。但他身体底子很好,胸口那片铁烙痕用过药后,很快便不再发热,躺了没几天,又生龙活虎起来。可暮溪山屠戮玄武之乱过后,温氏设在岐山的“教化司”彻底散了,众世家子弟各回各家,温家的人也暂时没追究。虞夫人揪着机会痛斥了魏无羡一通,命令他不许迈出莲花坞的大门半步,连划船游湖也不许了。于是,他只好日日和一群江家子弟门生射风筝

一个游戏再好玩,天天玩也会乏味,因此,过了半个月,越来越兴味阑珊。魏无羡也提不起劲,随手瞎射,破天荒地让江澄拿了好几次第一

……………

她说完,转身面对校场之前的大门。十几名身穿炎阳烈日袍的温家修士鱼贯而入

这些修士身后,一名彩衣女子款步轻摇地迈了进来

这女子身姿婀娜,容貌妩媚,眼送秋波,唇如烈火,嘴皮上一粒细小的黑痣,倒是个颇为出色的美女。只是周身钗环璨璨,仿佛恨不得把一个首饰铺子和贵人对她的宠爱都穿在身上,很是跌品。正是上次在岐山被魏无羡一掌打飞吐血的王灵娇

王灵娇(笑)虞夫人,我又来啦

…………

王灵娇虞夫人,您可要好好教教您的儿子。数百年来,百家都臣服于温家之下,在温家来使面前,怎么能说我家你家这种话?原本我还在犹豫,莲花坞这么老旧,还出了几个叛逆之徒,能不能担得起监察寮这一重责,但是看到你这么服从我的命令,我还是决定把这个殊荣……

话音未落,虞夫人甩手给了她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这一耳光无论是力度还是声音都惊天动地,王灵娇被扇得打了几个转才跌到地上,一边脸肿起,鼻血横流,美目圆瞪

厅堂内的数名温家门生齐齐拔出剑来,虞夫人扬手一挥,手指上的戒指瞬间化作一条冒着紫电的长鞭!这正是虞紫鸢的出名法宝:紫电!紫电扫出一圈炫目紫光,把诸名门生抽的个个原地瘫倒,金珠银珠飞速地将他们的佩剑尽数缴了

虞夫人仪态优雅地走到王灵娇身边,居高临下俯视她,突然弯腰,伸手揪住王灵娇的头发,提起来又是一记暴怒的耳光

虞紫鸢贱婢敢尔!

她早已忍耐多时,此刻面目狰狞,近在咫尺,王灵娇吓得肿着半张脸尖叫起来。虞夫人毫不客气地又是一记耳光,把她刺耳的尖叫打得戛然而止,喝道

虞紫鸢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冲进我的家门里,当着我的面,要惩治我家里的人?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撒野!

她说完便重重扔开了王灵娇的脑袋,像是嫌脏一般,抽出手帕擦了擦手,金珠银珠站在她身后,脸上是和她一样的轻蔑笑容。王灵娇双手发抖地捂着自己的脸,泪流满面地道

王灵娇你……你敢做这种事……岐山温氏和颍川王氏都不会放过你的!

虞紫鸢闭嘴!你这贱婢,我眉山虞氏百年世家纵横仙道,从来没听过什么颍川王氏!这是哪个阴沟旮旯里钻出来的一个下贱家族?一家子都是你这种东西吗?在我面前提尊卑?我就教教你何为尊卑!我为尊,你为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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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虞夫人霸气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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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江澄已经把趴地的魏无羡扶起了一半。看着这一幕,两人都惊得呆了

虞夫人对身后使了一个眼色,金珠银珠会意,分别抽出了一把长剑,在厅堂中走了一圈,下手又快又狠,顷刻便将几十名温家门生尽数刺死

王灵娇你……以为你能杀人灭口?你以为温公子不知道我今天到哪里来了?你以为他知道了后,会放过你们吗?!

银珠冷笑道:“说得好像他现在放过了一样!”

王灵娇我是温公子身边的人,最亲近的人!你们要是敢动我一下,他会把你们……

虞紫鸢怎么样?砍手还是砍腿?还是烧仙府?还是派万人大阵将莲花坞夷为平地?设立监察寮?

金珠提着长剑走近,王灵娇满眼恐惧,蹬着腿不断退缩,退着退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把眼一睁,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只烟花筒,在手里摇了两下

一道火光从筒中冲出,带着锐利至极的尖啸,冲破了木窗,在屋外的天空炸开

她放声尖声道

王灵娇来人啊!救命啊!救我啊!

虞夫人目光一凛,厅堂内的所有人都心道:“这女人带的人不止这十几个,还有人?!”

虞夫人一脚踩住她那只手腕,抽出佩剑。正在剑锋即将斩落之时,忽然当的一声被弹了开去

魏无羡与江澄扭头一望,厅堂大门已轰然向两旁飞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破门而入

周身黑衣,面容阴沉。正是温晁那名修为了得的贴身护卫,温逐流

佩剑脱手,虞夫人将紫电横在胸前,道

虞紫鸢化丹手?!

…………

虞夫人足下狠狠地一碾她的手臂,王灵娇嗷的哭了出来。温逐流则皱了皱眉

他奉温若寒之命,保护温晁,原本就对温晁品性颇为不喜。谁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温晁又把他指派来保护王灵娇。此女矫揉造作,浮夸愚蠢,更是心肠歹毒,惹得他极为不快。但纵使不快,却又不能违抗温若寒、温晁的命令,将她捏死

好在王灵娇也很是厌恶他,命令他只许远远跟随,不叫他出来就不要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正好眼不见心不烦。可眼下这个女人这条命就快丢了,若是袖手旁观,温晁必定要大发雷霆、不依不饶。而他若不依不饶,温若寒也不会善罢甘休

…………

见江澄受伤,虞夫人怒吼出声,紫电的灵光大盛,霎时亮得炫目发白!

温逐流被突然爆发的紫电炸得飞起,撞到了墙上。金珠银珠也从腰间各抽出了一道电光滋滋流转的长鞭,与温逐流缠斗在一处。这二名侍女自小便与虞夫人亲厚非常,师从一人,合力出击不容小觑,虞夫人得了这空隙,双手一左一右提起暂时动弹不得的江澄与魏无羡,冲出了厅堂

校场之上还有不少门生围着,虞夫人喝令他们立即整队武装,手中提着这两人冲上码头

莲花坞的码头前总是停泊着三四艘小船,是江家的少年子弟们游湖采莲所用。虞夫人把他们扔上船,自己也跳了上去,抓起江澄的手,助他平息。江澄只吐了一口血,伤得并不算太严重,道

#江澄阿娘,这可怎么办?

虞紫鸢什么怎么办!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有备而来,今日之战不可避免。不久之后肯定就要来一大批温狗了,先走!

魏无羡那师姐呢,师姐前天就去了眉山,要是她回来……

虞紫鸢你给我闭嘴!都是你这个小……害的!

魏无羡只得闭嘴。虞夫人取下了右手手指上的紫电银环,套上了江澄的右手食指。江澄愕然道

#江澄……阿娘,你把紫电给我干什么?

虞紫鸢给了你的,今后就是你的!紫电已经对你认过主了

#江澄阿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虞夫人凝视着他的脸,忽然一把搂了过来,在他头发上亲了两下,抱在怀里,喃喃地道

虞紫鸢好孩子

这一下抱得十分用力,仿佛恨不得把江澄变成个小婴儿塞回到她肚子里去,叫谁也伤不到他,谁也不能让他们俩分开。江澄从来没有这样被母亲抱过,更别提这样亲过了。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双眼睁得大大的,懵懵然不知所措

虞夫人一手抱着他,一手猛地抓起魏无羡的衣领,似乎想掐死他,咬牙切齿道

虞紫鸢……你这个死小子!可恨!看看为了你,咱们家遭了什么祸!

魏无羡胸口剧烈起伏,无言以对。这次不是强行忍耐或者暗中腹诽,而是真的无话可说

#江澄阿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跃上了码头,小船微微左右摇晃。江澄终于明白了,金珠银珠,所有的门生,还有云梦江氏历代所有的法宝和传物,都在莲花坞里,一时半会儿无法撤走,之后必然有一场大战,虞夫人身为主母,既不能只身退走,又怕亲儿出事,只得私心让他们先逃

心知此去别后,凶险无比,江澄惊惶万分,他站起身来,也想跟着下船。紫电却忽然化出电流,一圈电绳将他们二人牢牢捆在了船上,彻底动弹不得了

#江澄阿娘,你这是干什么?!

虞紫鸢别大惊小怪的。到了安全的地方它自然会松开,路上遇到有人来犯,紫电也会自动护住你的。别回来了,直接去眉山,找你姐姐!

虞紫鸢魏婴!你给我听好!好好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知道不知道?!

魏无羡虞夫人!

虞紫鸢听见没有!别跟我讲其他的废话,我只问你听见没有!

魏无羡挣不开紫电,只得重重点头

#江澄阿娘,父亲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咱们先一起担着不行吗?!

听他提起江枫眠,虞夫人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红了

然而,旋即她便高声骂道

虞紫鸢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离了他难道还不行了吗?!

骂完挥剑斩断拴住小船的绳子,在船舷上重重踢了一脚。江流水急,风大,再加上这一踢,小船立刻飘出了数丈。打了几个转,平稳而迅速地顺水朝江心驶去

#江澄娘啊!

他一连叫了几十声,然而,虞夫人和莲花坞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小船飘远之后,虞夫人便持着长剑,退回莲花坞大门里去了

两人奋力狂挣,紫电几乎深陷进骨肉之中,可是,依旧纹丝不动

………………

江枫眠立即怔住了

紫电是虞紫鸢的一品灵器,以虞紫鸢的意愿为第一指令。紫电可以认多位主,但是是有次序的。虞夫人为无可争议的第一级主人,她发出的指令是捆住江澄,直到安全为止,因此江澄虽然也是主人,却无法挣脱它的束缚

不知在什么时候,江枫眠被认定成了顺位第二的主人。在他面前,紫电认为是安全的,因此松了绑

可虞夫人从未说过,她让紫电也认江枫眠为主了

……………

这艘小船顺水而下,不知过了多久,紫电忽然松了下来,化为一枚银色的指环,戴在江澄手上

两个人喊了一路,嗓子早已嘶哑,松绑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往回驶去。没有船桨,便用手逆着水流划往回划

虞夫人说抽他的这一顿,能让他半个月都好不了,可魏无羡此时却觉得,除了被抽过的地方还是火辣辣、刺麻麻的疼,行动并无大碍。他们卯着一股濒死般的劲儿,拼命地划。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徒手把船划回了莲花坞

此时已是深夜

莲花坞大门紧闭,大门之外,灯火通明。粼粼的水面上流动着碎裂的月光,还有几十盏做成九瓣莲的大花灯,静静地漂浮在码头边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可就是因为和以往都一样,才更让人心中不安到痛苦

两人远远地划到湖心便停住了,泊在水中,心脏怦怦狂跳,竟然都不敢靠近码头、不敢冲上岸去看个究竟、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

江澄还在疯狂地用目光搜索虞紫鸢和江枫眠的身影,没有,没有。魏无羡的眼眶却瞬间湿热了

这些人里,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形

他喉咙又干又痛,太阳穴犹如被铁锤砸中,周身发冷。正想仔细看看,趴在最上面的那个瘦瘦的少年是不是六师弟,忽然,站在西北角、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魏无羡立刻按着江澄低下了头

虽然他避得还算及时,却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五官清秀,眼珠漆黑,面容苍白。虽然身上穿着炎阳烈焰袍,却没什么强盛的气势。看太阳纹的品级,应该是温家的哪位小公子

他向魏无羡要他的父亲和母亲。可是,向谁要,都要不回来了

魏无羡也在哭,两个人跌坐在草丛里,看着对方痛哭流涕

江澄心里明明很清楚,就算当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无羡不救蓝忘机,温家迟早也要找个理由逼上门来的。可是他总觉得,若是没有魏无羡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的这么快,也许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就是这一点令人痛苦的侥幸,让他满心都是无处发泄的悔恨和怒火,肝肠寸断

天光微亮时,江澄几乎都有些呆滞了

这一晚上,他竟然还睡了几觉。一是太困了,哭得脱力,不由自主昏睡过去。二是还抱着这是一场噩梦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能发现自己还躺在莲花坞自己的房间里。父亲坐在厅堂里看书擦剑。母亲又在发脾气抱怨,责骂魏无羡。姐姐蹲在厨房里发呆,绞尽脑汁想今天做什么吃的。师弟们不好好做早课,尽上蹿下跳

而不是被冷风吹了一夜之后,在野草丛里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还蜷缩在一个荒凉偏僻的小山坡后

先动了动的魏无羡

……………

一路上,两人都是强打精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负千斤巨担

江澄总是低头,抱住右手,食指上的紫电抵在心口附近,把这仅存的一样亲人遗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再频频回望莲花坞的方向,凝望着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如今沦为一个魔窟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看不厌、永远还留有最后那么一点希望,可是,泪水也永远会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他们逃得匆忙,身上没带干粮,从昨日到今日又体力消耗严重,走了半日后,都开始头昏眼花

此刻已离开了人迹荒凉的野外,进入了一座小城。魏无羡看了看江澄,见他一副疲倦至极、不想动弹的模样,道

魏无羡你坐着,我去弄点吃的

…………

他手里提着一堆刚买的吃食,沉甸甸的拖他的后腿,奔了一阵他便将它们抛在身后。可是奔出一段路后,他就开始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再加上心头发慌,双膝一软,扑到了地上

这一扑,扑了他满脸的灰泥,口里尝到了尘土的味道

他胸腔中涌上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力和恨意,拳头在地上重重一砸,大叫一声,这才爬了起来。他折回去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馒头,在胸口擦了擦,囫囵两口便吞下一个,牙齿撕咬血肉一般地狠狠咀嚼,咽下喉咙,哽得胸口隐隐作痛。再捡起几个塞进怀里,拿着一个馒头边吃边跑,希望能在路上就截住江澄

可是,直到他跑回莲花坞,夜空中已月明星稀,他也没在路上见到江澄的人影

魏无羡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莲花坞,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胸腔和喉咙蔓延上一股长时间奔跑过后特有的血腥气,满嘴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

魏无羡(为什么没追上江澄?我吃了东西,尚且只能跑这么快,他比我更累,打击比我更大,难道还能跑得比我快?他真的是回莲花坞来了吗?可是不回来这里,他还会去哪里?不带上我,一个人去眉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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