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春雨海棠

楔子春雨海棠

　　堰城一带地处西南，向来多雨且潮湿。而连绵不绝的巫山十二峰更是雨声沥沥，让人烦不胜烦。星点的的雨珠打在翠色的植物上，给草木染上几分玉的光彩。

　　玉华流转,生机勃发。

　　顾清和手中的茶只剩半盏，这局棋也已很是明了。所谓残棋死局,也不过就是凡人的作茧自缚，自为是罢了。

　　这世上哪有解不开的局，他想。然后云袖轻扬，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痕，窗外廊厅下的雨珠极快地形成一帘水幕天华,闪着晶莹的银弧。

　　树下的少年仍旧固执地跪在雨中，朝着东方叩首。顾清和叹了口气,不知该庆幸这孩子的本性坚定,还是该感到悲哀。

　　为另一个自己的出现而感到悲哀。

　　那水幕流转间,镜中少年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一清二楚。

　　但还是不够，他想。执起清盏呷了一口放几天也不会凉的茶汤，心中算了一番,已有四日了。依着这少年的体质,撑过第六日就已算是奇迹。但他并不打算只六日，都说九九归一，像这少年极贵的命格,九才应是最好的数字。

　　那海棠如火如荼，红以天边晚霞粉似美人娇颜，纷纷扬扬。这海棠四季不败，若在春日，则更为繁密绮丽。

　　好一幅春雨海棠景致。

　　这花儿真美。

　　九岁大的少年如是想着，心思逐渐飘远，他并没什么坚定的本心，只是放空心思，让自己什么也不想罢了。那样，自然也就不会生出放弃的心思。

　　他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他不许，阿玹更不许。

　　顾清和接过水幕中飘落的海棠花，轻笑，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抹柔和。那笑极淡，映着水帘中穿过的海棠花愈发雅丽，也愈发模糊，像是巫山十二峰被烟雨笼罩的样子，就连眉目都淡的像是要即刻羽化而去。他抬眸，望向窗外，满院雪色。

　　那大片的白玉雪竹，一如四十年前的模样，他静静望着，仿若永恒，又仿佛透过那大片纯净的雪竹看到了连绵群峰后那抹艳丽的火色。男子低头揉捻着手中孤零零的海棠花瓣，喃喃道：“春海棠，离当年她亲手将你种下已有四十年过去了吧……你还活着，她呢？”

　　清越的声音散在巫山十二峰中，给这本就有几分诗意的雨中仙境染上了几分哀伤，大雨滂沱转瞬而下，如瀑一般。

　　雨中少年被豆大的雨粒砸得如同雨中的海棠般狼狈不堪。他发着热，本白晰的小脸上泛着因发热而带来潮红。

　　视线已极其模糊，他抬头望天。漆黑的夜幕中挂着几粒疏朗的星子。

　　还不如没有，他想。

　　思绪又回到了夜中被雨水砸的七零入落的海棠花，和他自己一般无助，他想，又咬牙坚持了下来。即使树上已没几株完好无损的花儿，即使他跪在雨水泥泞之中，即使被一树残花糊了一身……

　　他仍不肯退。

　　当远处天边破晓十分，金光粉霞洋洋洒洒地铺了少年一身。少年下意识缩一下身子。

　　雨停了。

　　他猛的回头：

　　雨后的虹贯穿粗大的海棠树，那海棠竟有几分乌木耸立的感觉。然而他再仔细一瞧，哪里还有半分昨夜七零八落的残败像。

　　一树海棠开得比昨日还要繁茂几分，朝阳初升，红日的光芒洒在花丛之上，似新娘绣着金丝线的大红嫁衣。

　　煞是好看。

　　“好看？”飘渺的清丽音色散在少年心头。

　　顾清和站在少年后，一身淡青色的的素锦流云纹华服,上面绣着银竹叶,就像是仙人一般。他清朗的脸上带着淡笑，望向你时就像望着全世界。

　　那一眼仿若春回大地,万物生生不息。日月沧桑之后，便是希望。

　　君子如兰，温润如玉。

　　一刹间，少年九天九夜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俯身再拜，口中道：“请仙君成全。”

　　顾清和失笑，温和而又清贵，他那宽大云袖下的手骨节分明，像是被雨洗过的白玉竹，轻放在少年头顶时，像是上好的玉石,他道：“该叫师父了，傻小子。”

　　那一声“傻小子”，让少年记了一辈子。

　　无他，只是那一声,太过于温柔了。就好像，你是他的唯一。

　　耳边隐有鹤唳声传来,顾清和抬头，青丝上的玉簪络子,已有些泛黄。红绳也已褪色，倒是金丝依旧。落入少年的眼中，带起一片惊艳。

　　师父真好看，他想，和海棠花儿一样好看。

　　“楚天之上，仙鹤遨游……”顾清和很快收回了视线，声音传入少年耳中，泛起点点星华和无尽的温柔。“便名鹤吧，楚鹤。”

　　他复又低头，依旧浅笑着,又问了一遍，“如何？”

　　少年点头，却莫名觉得:他那漂亮师父并不爱笑。

　　“你看它们多自由。”少年听见顾清和说，“这是我对你的期望。”

　　但少年抬头望去只来得及扫过一点白痕、阵阵花雨，更衬得天碧蓝如镜，仿佛被先前的雨给洗干净了似的。

　　那一天他并未看到师父口中的白鹤，也注定了他成不了九天之上的仙鹤。

　　当空一轮皓日，万丈金光撒下时来给顾清和渡了一层神辉，楚鹤微移视线，望向顾清和身后的远方。

　　白痕已逝，徒留片片白云悠悠，千载不变。

　　一如顾清和与这诺大的巫山十二峰。

　　红日初升,海清河宴。

　　雨停了。春远了。花散了。

　　故人,归否?

　　不霁&鹤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