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的几天,叶清婉因为伤势未愈在宋期行这里住着。宋期行虽然后悔救了人,但还是不忍心把一个受伤的姑娘赶跑,索性就让她住下,替人家调理身子。
叶清婉不是个欢脱的姑娘,大多时候都不怎么说话,就只是在这附近走一走。她最喜欢待在满是桃花的山谷里,随便找棵树坐在树下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
而宋期行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着。到了她伤好的那一天,两个人坐在桃花树下看着满山的桃花,两人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她背倚着树干,抱着剑坐在地上,身上落了几片桃花花瓣。叶清婉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忽然说道:“我无处可去。”
身旁白色的身影一僵,宋期行垂下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见那道冷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是个杀手。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的人的鲜血,很可恶吧。”
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宋期行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山间柔和的风声与花叶碰撞的沙沙声夹杂着,轻轻地抱住那些无处可去的人。
等不到宋期行的回答,叶清婉也没再说什么。她想着,对方大概是因为救了一个杀手而后悔吧,可能还带着人本能的恐惧,毕竟自己不是个好人。
“知道药仙居的医毒圣手吗?”忽然间,宋期行开了口,目光久久地落在地上,似乎是随意的一问。
叶清婉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只是不解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药仙居的医毒圣手常年隐居山林,不怎么在景城出现。他炼毒和医术都是这世间最好的。”
许多杀手和组织都会找他买毒药,这其中也包括风华。风华和药仙居常年联络,药仙居给风华提供毒药和医者,风华则出重金养着药仙居。
“医毒双绝又如何?不过是药仙居的一枚棋子罢了。”宋期行捻起地上的一片花瓣细细的瞧着,灰眸中是诉不尽的忧愁,映进眼眸里的桃花都失去了颜色。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这样说道。
叶清婉扭过头看他,只见那如仙人一般的白衣公子看着远方山与天连接的地方,本该清亮的灰眸中满是郁色。
是经历了怎样的苦楚,才能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一年,戬国闹疫病,无数百姓死于那种灾难之中。少年在面黄肌瘦的人群里呆坐着,他的家人也都死在了这场疫病里。”
那个时候的少年,干净、善良。他看着周围的百姓,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决定——他要学医。他想做一个大夫,救死扶伤。
也许是老天垂怜吧,那时候一位老大夫恰好路过了这里,他就求老大夫收了他。自那以后他就跟老大夫四处行医,治病救人。
直到老大夫走了,他所留下的医术都传给了少年,少年不忘初心,潜心研究医术,终于成了一方名医。这个时候药仙居的人出现了,邀请他加入药仙居,说那里是治病救人的医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药仙居的人必须学毒,他们说是为了防身。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炼制的毒药被卖了出去,用来杀人。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了什么,他发现,医者虽可医人却无法医心。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这世间恶人千万,就如那遍地的野草,即使焚尽依旧能从黑暗中滋生。
人世间的一切黑暗被包裹在一个美好的躯壳里,就像是一条恶心的巨虫,在躯壳里蠕动着想要破壳而出。
他已经被这条巨虫吞噬了。这巨虫似乎有毒液一般,让他从里到外变得麻木,可一到夜晚他就又会陷入一阵刺痛。那些枉死的人在他脑海里叫嚣着,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一般。
少年的心被啃食的千疮百孔,他隐居起来,让自己不被找到。他啊,已经失去了行医的资格。
他每日都在想,自己存于人间的意义在何处?既然已经这样了,活着亦或者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清婉看着他,看着眼前人的侧颜,忽然觉得他们是那样的可笑。向着自己心中的光亮前进,到头来却发现那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所以你才想死?”她回过头,静静地看着远方。
宋期行点了点头,他在这世间所拥有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与其活着虚度光阴,不如就这么了结。叶清婉忽然扭过头看他,道:“我们都一无所有,何不彼此成为对方的希望?”
“你……”宋期行猛然转过头,眼里满是惊愕,他有些不敢相信叶清婉说的话。
只见叶清婉忽然凑近,两人脸对着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一呼一吸,她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清明起来:“反正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何不在离开前拥有些什么?我们都没有家人,那么我们便做彼此的家人。”
这时候的叶清婉只是希望他能够活着。
“嗯……”宋期行看着她清明的目光点了点头,他想要让她活着。
两人或许都没有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承诺会兑现。
她冰冷的表情总算是有了一点波动,嘴角微微弯起,凤眸里带着微光。这点微弱的光是存于黑暗中唯一的希望吧,宋期行看着她的眼睛,心里这样想着。
风轻轻拂过山谷,满山的桃花相互碰撞着,落下一地的嫣红。白衣公子背靠着桃树站在树下,灰眸专注地看着红衣女子舞剑。
剑起剑落间,桃花飞舞,宛若生于桃花之中的仙子。剑在手中翻转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叶清婉忽的拽下了发带,原本高高绑起的头发倾泻而下。
发丝凌乱的贴着她侧脸,更添了几分妩媚。一舞毕,剑回了鞘,宋期行慢步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清婉。
他忽然间伸手,轻轻地撩了撩她凌乱的发,将它们别到耳后。又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簪子,是桃花的模样。
“这是小时候我便留在身边的,那时候娘亲还在。她怀胎时认为我是女儿家,就亲自监工造了这只桃花簪。”自家人走后,他就将簪子带在身边,不怎么离身,“如今我将它赠与你。”
“不要拒绝我。”灰眸里带着些许哀求。
“那我便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