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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遇

她是黎明

阳光从没拉拢的窗帘缝里钻进来,直直照射到床上人儿的脸庞上,阮黎用手挡住了灼眼的光亮。

床头柜的黑色时钟转动着,阮黎轻轻歪过头去看,七点整,转过头来,双目无神地盯了会同样颜色暗沉的天花板,听着清脆的鸟鸣,似乎是回归了现实般疲倦地起身,直着腰撩起一头长发。

“怎么又做了这种梦,该剪头发了……”

半闭着眼脚摸索着下了床,不小心踩到花花绿绿的酒罐,一头猛得砸到白洁的墙上,阮黎好像感觉不出疼痛般,仿佛还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梦幻感,她回头摸了摸冰凉的酒罐,……还剩一点,随便地拿起来仰着头就把罐子里残留的酒液一滴不漏地全数倒进嘴里,回味似的舔了舔嘴角,发出一声叹息。

拿起手机一看,电量10%

昨晚又忘了充电。

阮黎一边手扶着墙站起来,一边手把白衬衫的扣子费力地一个个耐心地解下来,衣物散落一地,她一路走到镜子前,她背过身视线盯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少女面容越发青涩幼嫩,眉眼一片寡淡,苍白的唇只抿出一道冷清的线,身材却已然凹凸有致,散发着成熟的韵味。只是仔细一看,细细的胳膊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深深浅浅的疤痕,脖颈也有轻轻重重的明显的暗红色勒痕,细到精细的茂密秀发已经过腰,她一把抓起放到起伏的胸前,没了发丝的遮挡,露出一条长而狰狞的丑陋疮疤,从白嫩的右肩头一直蜿蜒到腰部。

阮黎垂眸,转身走进沐浴房。

在床边枯坐一夜的陆离拉开窗帘,看见身形如往昔一样熟悉的女人推开家门走了出来,一身简约的黑色衣裙,外加一套薄薄的卡其色长外套,留了一头干脆又冷漠的黑长直在风中微微飘逸着,她似乎注意到了陆离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朝陆离家投来好奇打量的视线,陆离滑稽地一把拉上窗帘,像掩耳盗铃似的,又悄咪咪地拉开一个缝偷偷瞧她。

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姑娘的身影。

陆离半是松了一口气半是沮丧,紧紧捏着窗帘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烦躁地一拳锤进了墙,像凝固的雕像一样维持着这个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陆离翻箱倒柜地鼓捣找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手机,还是阮黎送给他的手机,他按了好几下开关键,手机屏幕依旧是暗的,只映出陆离阴涩的表情。

……打不开。

已经过了七年了,确实应该用不了了啊。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陆离不禁低低笑出声,一夜未合的眼此刻竟有些睁不开,只叫他昏昏欲睡,他仰头揉了揉,越揉越用力,最后顿下手。

打开另一部手机,拨通陆欲的号码便打了过去。

“我的阮黎律师新年好呀,这么勤勤恳恳啊,都新年了还去上班?”蓝牙里顾襄妩的声音懒懒传来,阮黎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斑马线上的行人陆陆续续走了过去,绿灯亮起,车尾扬长而去“取资料。”

“有时间一起出来喝酒嘛?”顾襄妩打了个哈欠,抠着自己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指头。

阮黎面色不变,只用鼻音嗯了一声,风声喧嚣,直发被风打得散乱,她目不斜视地摇下车窗,车内重归死寂。

顾襄妩似乎是酝酿了一下才,“那个陆欲你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

一开始顾襄妩是因为陆离当年不管不顾离开阮黎,而对陆家甚至于陆欲都有着刻板印象来着,本着陆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家族,一堆狗血的事像演戏一样频频上演。但后来看陆欲诚心诚意地追了阮黎七年也没放弃,不说她,连阮父阮母他们都对陆欲很有好感。

可惜人家正主不感兴趣,他们这些旁人再怎么起哄也没办法。

“不打算。”

又一电话打来,阮黎接通。

电话里是清甜的薄荷音,带着一些粉色的甜腻,“歪?姐姐新年好呐,今天就和阿欲一起过,好不好嘛?”

阮黎面无表情挂断。

陆欲看着显示被挂断的手机无奈地歪头笑了笑,身后助理开口,“经理,陆离长官到了。”

时时刻刻低着头戴着土里土气的眼镜女职员,端着蓝山咖啡走上前要放在办公桌上,却不知怎的脚拌脚猛地朝着陆欲摔了过去。咖啡到时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只荡漾出一点痕迹在桌面。陆欲电闪雷鸣般轻轻侧了侧身躲过实习生,任她摔倒在地,眯了眯眼,像是嫌弄脏了他一样,皱着眉地扯出纸巾用力地擦了擦被实习生噌到的一小片衣服面积。实习生涨红了脸却吐不出一个字,陆欲看向秘书,语气斩钉截铁,“带她去人事部领了这个月工资,然后,滚蛋。”

“理由是,连端茶倒水这种程度的事都做不好,毛手毛脚的傻白甜,在职场我们可不需要呢。”陆欲的手绕着杯沿转了一圈,感受着杯面的烫意,尾指勾着杯子将热乎乎的咖啡倾数倒在女职员的头上,褐色液体在衣服上流淌着,女职员脸色都发一会红一会紫了,像个调色盘一样,缩着肩直颤抖,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地忍下了一头滚烫的咖啡。

她吞下想要辩解的话,哭丧着脸要夺门而出。

陆欲有些苦恼地晃着脑袋的呆毛,笑得意味深长,“这位小姐,揣在怀里的公司密件可不能带走哦。”

他魔鬼般的话再次响起,含着深深的威胁意味,“如果不肯归还,那也一并把免费发放的公司统一职业服留下好了。放心,我对你这种身材没兴趣,顺便再让我的秘书带你去派出所好了,我想想,恶意偷窃罪,嗯?”

女职员终于妥协,把文件甩回陆欲怀里。

在夺门而出之前,她又回头说了一句,“陆欲,你一定会受到制裁的……”还没说完就被秘书轰出去了。

陆欲听到这话笑出了眼泪,制裁、惩罚?

他有什么好怕的?

但她没说完的是,到时候将由你爱而不得的阮黎律师成为制裁者将你关入深渊。

陆离大踏步进来。

陆欲看见他,又莫名想起了陆之泯,不知道他在精神病院里和他最亲爱的女人过得怎么样了呢?

陆欲眼尾弯起淡淡的嘲弄弧度。

前路好像发生交通事故,路都堵住了,交通堵塞。因为新年的原因格外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车辆排成长长的一条队,阮黎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而是耐心地等着。

又一电话打来,阮黎接通。

是季穆言的声音,“小黎,今晚回来聚餐。”

阮黎没有开口,眼神往外偏了点,外面有人在吵架闹事。

她的瞳孔像幽深的古井一样冒着暗沉的光,直直看着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闹特闹的人们,他们气得脖子涨红,拳头紧得发白,眼睛瞪大出根根红血丝也要固执地揪着那点话尾儿争执不休,唾液四处飞射着,声音大得像开了麦克风,传进阮黎的耳朵。

气氛逐渐火热起来。

久久不得回应,餐桌前的季穆言无奈皱眉,气得有些胸闷,插花的妻子像是察觉到了,要为他过来松松领带,季穆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鞋跟却拌到了软成一滩泥的猫儿,他边接着电话边弯腰去小心地抱起猫,不见妻子在他转身那刻的恍惚眼神,季穆言带着柔和的笑意逗弄着怀里的白猫,不顾它是否会弄脏他的西装,才记起电话,顺势坐到妻子为他搬的椅子上,语气消了几分薄怒,缓和起来,带着愁绪的规劝般,“小黎,别任性。”

电话对面一片平静,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季穆言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准备再说些什么,没想到阮黎却先低头认错了,声音小小的,像是撒娇一样,可又含糊些冷清,“哥,抱歉,我今晚就回去。”

季穆言愣了愣,随即笑了笑,看向插花的妻子,眼里闪过几丝不明的意味,到底是关心了几句就挂下了电话。

“艾弗纳薰·莫提希仪。”妻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淡蓝色的眸朝着季穆言看过去,似乎疑惑地询问着他为何要郑重其事地唤她全名。

艾弗纳薰是Y国贵族小姐,几年前在宣布季氏继承人的宴会上见了季穆言一面,至此便一见倾心,调查到他有心仪的妻子人选,甚至不惜动用家族势力强行要与他结为夫妻。

不过令艾弗纳薰疑惑的是,季穆言这个男人似乎换谁当自己的妻子都无所谓,对谁都那么彬彬有礼,绅士风度。但优雅的男士她见多了,她想要的可是一个丈夫啊。想到这里艾弗纳薰又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眸子。

季穆言将艾弗纳薰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放下怀中的猫,想了想开口道,“艾弗纳薰,你是我的妻子、夫人,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我们之间没有爱,你一定清楚,这种商业性婚姻是建立在物质上的,如果你想寻求爱情,那么抱歉我无法给你,我也尊重你可以提出离婚,但是前提条件是你们家族的势力要继续支持我。”

艾弗纳薰有些错愕,说的话都不成句了,“不,先,先生……”她如拨浪鼓一样使劲地摇着头,精心盘好的金发落下了一些如银线般的发丝,让她的面容多了几分无辜。

季穆言安抚似的起身走过轻轻拍了拍艾弗纳薰的肩,回头看着蜷缩在饭桌低下的白猫,眼神温和了几丝,声音笃定,“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仍旧想和我在一起,那我会给你作为我妻子的所有体面,但是,唯独爱情,不行。”

外边打扫的佣人将头低得更低了,几乎是一片死寂。季穆言不为所动,动作轻缓地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艾弗纳薰的手撑在整洁的饭桌上,渐渐抓紧了平整得不见涟漪的复古风餐布。

季穆言坐上车,瞥了眼那个素雅落寞的倩影,“开车。”助理方觉的单眼皮往下耷拉着,头一点一点的,见是季穆言坐上车了,听得季穆言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了,瞬间精神抖擞过来,下意识地拿紧了季总交代他整理好的开会资料,轻轻地打了个懒懒的哈欠,揉了揉他的单眼皮,疑惑地问道,“季总,您对夫人说了什么啊?怎么这么久?”

季穆言握拳支住下巴,偏过头,明明是正襟危坐却无端端坐出了一丝市井之徒的糜烂气息,下颚线格外分明,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方觉一直觉得季总是个很能掩盖自己情绪的人,不会让自己情绪化影响工作和生活,作息规规矩矩,自律得可怕。是个令方觉羡慕的,并且认为极其可靠的成年人。可此时的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方觉看不透的浓烈情感,是难过吗?季总也会难过吗?他的难过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可是季穆言的情绪好像一闪而过般,很快就又如往常一样和方觉谈笑风生。

“小觉,你姐姐最近怎么样了?”季穆言关心问。

小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翘起了一根软软的小呆毛,憨憨地笑着,“托季总的福,我姐姐和姐夫前阵子刚完婚。”

方觉的姐姐就是前几年季穆言拨给阮黎当助理的方涟漪,因为做了季家的助理,全家人都跟着水涨船高,后来方涟漪因婚辞职,季穆言就给正在勤工俭学的方觉抛出橄榄球,那时候的方觉可被亲自找上门来的季穆言吓坏了,他还在给客人派送着披萨,为此还闹出了一场笑话。

不过到现在方觉还是有点感到不解,为什么季家人会这么关照他们一家人?

季穆言好像看出方觉的不解,微微笑了一下,“这个恐怕要问问你们家的爷爷,怎么说也是接济过我妹妹的。”

这下方觉更困惑了,这和他爷爷又有什么渊源?季总妹妹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他还想再问,却发现季穆言已经投身工作去了,只能摸摸鼻子,无奈地歇下了这心思。

阮黎坐了又有一会,摇下车窗歪歪头问了问在自己边上看戏的司机大叔。

司机瞪着眼睛仔细瞧了瞧这姑娘,抬头纹挤到了一块,挠了挠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咋咋舌,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随后又自顾自地笑了笑,暗道自己想太多,载了这么多年客,见的客人多了,自然会记混。

对上小姑娘平静的带着点好奇的探索目光,车主接话,声音有些沙沙的粗犷,“前面有发生事故了,一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突然冲出来,那实习司机也是倒霉,躲避不及那车倒是给撞散架了,不过那车贼贵,车其他地方都碎成渣渣了就驾驶座和上面的人没事,我得干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这种车啊,就是把我给撞得稀巴烂了,我也舍不得车散架喽……”

见司机大叔聊着聊着方向就歪了,阮黎一手握拳抵在唇下地咳了咳。

司机大叔立马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把话给扭回来。

“我也上边瞧过去了,那车主没事,老太太也没怎么伤着,就是手臂的擦伤血流了一地看起来骇人,老太太人好像也昏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孤寡老人,也联系不到她家人,现在那些人都说这老人家是在碰瓷,没人敢帮一把,谁都懂,怕摊上事。”

阮黎听完司机的说辞若有所思地望向那边,最终只说了句谢谢,便重新摇上了车窗。

“咦,这小姑娘,还挺高冷的啊。”司机大叔嘻嘻地笑了一下,在旁边的车座摸索了一下就往嘴里丢了一块抹茶夹心糖,砸吧砸吧嘴想了起来儿子前阵子说的新词。

自家乐颠颠地找他新婚的姐姐谈论季家小姐,说她怎么怎么高冷不近人情啊,而本着笑吟吟姐姐却喝住了他的胡言乱语。在饭桌前抽着烟的他只是斜着耳朵听了几句,只捉摸出季家小姐和高冷这两个词,烟灰零零散散地掉落一地。

“方块,你咋还没回来?”备注母老虎的电话打来,老婆彪悍地声音吓得他虎躯一震,方块顿时无味地嚼完了嘴巴里的糖躺接过了电话,“喂……”

摇下车窗的阮黎静静坐了会,听着外边人隐隐弱下去的争吵声舒了舒眉头,放在车门上的手犹豫了一下,随意裹紧薄薄的外套就下了车。

刚刚被她搭话的车主正悠闲悠哉地打着电话煲,阮黎轻睨了一眼就踩着高跟走过去了。

世界挺小的,方家人嘛,只不过她跟这个房方司机提不起好感就是了。

毕竟当初载走陆离的司机可是他。

一大堆人围着昏倒的老太太评头论足,就是没一个人敢去扶起来,后面的司机还鸣着喇叭,“走不走嘞,这老太太挡路哦。”

阮黎混迹人群,不疾不徐地打量了一下老奶奶。

老奶奶身形枯瘦,衣衫褴褛,面容已显老态,血迹渐渐浸染了装着空水瓶的蛇皮袋。

阮黎又扫视了一周,交警还没有赶来。

费力地挤开了人潮,阮黎迎着众人目光走上前去,冷着脸将围成圆圈吵闹却没有丝毫动作的的众人通通疏散开来,然后蹲下来认真端详了一下老人,手移到鼻下探了探,略有些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她又低头看了看老奶奶手臂上的伤,伤口看起来可怖,血液还在流淌着,但是基本没什么大的事情,阮黎叹了口气,那车主是蛮倒霉的,这伤并不是车辆的对人身的碰撞而导致的,可能是老奶奶在昏迷之前受的伤,昏迷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失血过多。

阮黎弯下腰去在老人破旧的衣物上摸索着。

“哎哎,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你手搁那干啥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呸!”手里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大妈扯着一嗓子吼她,声音笃定地给人定了罪,朝阮黎鄙夷地啐了一口,粘着唾沫的瓜子壳掉了一地。

其他人也跟着符合,“还当着我们这一大群人的面,还不知道她挤进来干嘛的呢,揽这个烂摊子?说不定啊就是个扒手!”

也有人皱着眉不认同他们恶意满满的话想要替阮黎辩解的,可在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还是默默嘘声了。

阮黎充耳不闻,放在老奶奶外套里兜的手顿了一下,掏出了一部老人机。

旁边打电话求助家人的车主看起来年龄也才二十几的小青年,慌得焦头乱额,踩来踩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一会才记起老奶奶,调头一看眼前的情形,更是气得头皮发麻。

他长臂驱赶开众人,看蹲在地上认真捣鼓的女孩子的动作,高大的身躯毅然地挡在阮黎身后,“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一个个聚集在这等交警来了不怕罚款?没看见人家小姑娘在联系老奶奶的家人,嘴都放干净点!”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顶着所谓的正义感去肆意地诋毁构陷他人,吃瓜路人伸张正义是不是有点可笑,要不是今天破天荒地请了一次假去探望奶奶而没有带摄像机出门,早就把众人这副嘴脸记录下来了。

众人被男人这么一吼,都脸上讪讪的,还有几个小声嚷嚷着,“自己撞了人还好意思说我们。”

男人又毫不客气地怼回去,“监控有记录,我根本没碰到这老太太一根头发丝,是她自己倒的,怎么,泼人脏水还上瘾了是不是?”

这下子鸦雀无声了。

男人小声bb着,“就算我看的事多了,也还是觉得恶心,怎么会冷血成这样。”

“容我说一句,我不是小姑娘了,十分不巧今年二十七。还有,你们在动嘴皮子恶意诋毁践踏我的人格,诽谤我的名誉的时候,可要想清楚了。我,可是名律师。”一直一言不发的阮黎在男人说完之后开口,声音里平静,却隐隐藏着几分愠怒。

这下子鸦雀无声了。

男人并不吃惊,只是看向阮黎的眼底带着崇拜的光

阮黎没有回头,用了男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叫120。”

男人闻言转身盯着昏迷的老人,眼里翻滚着浓浓的懊恼,听话地点点头,然后快速地拨通了120的电话。

她摸索着什么的手停了下来,从外套里袋里掏出一部老人机。

老人机阮黎不太懂操作,捣弄了几分钟才找到了手机电话簿,按着手机里的电话一一打过去。

无非是些杂七杂八的人,阮黎耐心地拨通最后一个电话号码。

“喂……”阮黎的耳畔响起一个疲惫的女声。

阮黎刚想开口,电话那边的的女子便说了起来。

“奶奶,我在楼顶。”大风刮着呼呼声,女子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听起来无助又彷徨,阮黎抿了抿唇。

她停顿了好长时间,呼吸声显得有些空荡,“对不起,奶奶,原谅我,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女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阮黎忍不住开口了,“小姐你好,打断一下,你奶奶现在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

“你确定要选择离开吗?”阮黎的声音很柔和,似乎只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一样平常。

听出女子有几分迟疑的味道,阮黎又徐徐地问,“你在哪里,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又带着些试探性的小心翼翼。

女子还是没有开口,交警和救护车姗姗来迟,老奶奶躺在担架上被抬了上车,局面也总算是扭转了下来,道路清洁,车辆过道,恢复了秩序。阮黎放下心来,故意把电话挪近,让医护人员的声音传进女子的耳朵,一边给摸不着头脑的男人一个眼色,把女子的电话号码移到他面前示意他,男人顿悟立马拨通了过去。

阮黎又轻声安抚着女子的情绪,随后小声问男人定位到女子的位置了吗?

男人嗯了一声,把地址给阮黎看了一眼,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现在女子暂时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看情况老奶奶应该只有女子这一个亲人。

男人朝阮黎鞠了个躬,并给阮黎递上一张名片,“真的十分感谢,我是娱鸟公司的记者赵照兆,今天很谢谢你的帮忙,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可以看他那么热情的架势,阮黎叹了似有似无的气,无奈与不耐。

阮黎接过名片便收进了口袋,心下想着就是没有她也会有工作人员来处理的,如果不是因为塞车导致她无法去律师所,她也不会想要下车来管这闲事,不过此刻阮黎并不想多说。

还有电话里的女子,阮黎有些担心。

反正今天是提早了时间去上班的,去看看情况也应该赶得及到律师所。

“阮黎小姐?”赵照兆朝阮黎招了招手,阮黎眨眨眼睛回过神来。

阮黎的眉毛微微上扬着,有些疑惑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赵照兆看出她的不解,不好意思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黑黝黝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两朵红云,“因为阮黎小姐很有名啊作为律师,处理了好多案件呢,没有人不服的,可以说是我的偶像啊!”

阮黎只嗯了一下便作势要走。

赵照兆叫住她,“阮黎小姐,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呢?还去律师所?”

阮黎停住脚步,鞋跟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几丝火花。

刚刚的电话阮黎并没有开免提,所以赵照兆并不知道她刚刚和老奶奶的孙女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她不想解释,却还是丢下一句话,“这个老人家你全权负责是吗?”

赵照兆愣了一下说是,阮接过他的名片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看着阮黎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一看救护车就要开走了赶忙蹬上去。

女子留着厚厚的齐刘海,带着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似乎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发丝的尾端貌似还往下滴着液体,工作服也散发着某种类似于咖啡的味道。一个土味的,不起眼极了的女孩。她直挺挺地站在楼顶边上,站在只要再踏出一小步距离就能坠落的地方,任风刮过,纹丝不动,像一具雕塑一样。

几个消防员们边开导着边朝她伸着手,但是不敢再上前,怕不小心触碰到女子那根脆弱的弦,鼻尖淌着热汗,明显是僵持已久。

突然女子回头,注视着楼道里传来的声音。

从黑暗重围中冲出来一个女孩子,她满头大汗,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擦了擦汗朝女子那边看过去。

“赶上了……”阮黎呼出长长地一口气,直起腰,发现女子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想上前去,却发现视线里的不远处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一时间眼睛有点模糊,阮黎不可置信地用力擦着眼睛,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地凶残,越擦越红,她悄悄地把湿湿的外套披在身上,可咸咸的冰冷的液体浸透的衣服并不温暖,她打了一个轻微的寒颤,努力地控制自己想不去看他。

陆离就笔直地站在那里,样子不同于她往日的记忆,他姿态从容,古铜色的肌肤,浓浓的黑色剑眉拧到了一起,眼睛深邃仿佛包含着万千,略干涩的唇显得有些淡薄。宽大的胸膛和肩膀硬邦邦的,直直的肩膀上金色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尽一扣,只露出性感的喉结,散发出莫名的禁欲气息。干脆的寸头些许凌厉,长腿之下的黑色长筒军靴还发着亮,不作表情,气质庄重而严峻,沉着而内敛。

注意到声响,注意力朝阮黎这边转移了过来。

看到来人是谁,陆离一下子僵住了,气血直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额头出了汗,木楞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终于不同于像个变态的跟踪狂、偷窥狂一样跟在她身后,躲在远处偷偷地看她了,只有三四米的距离,可以好好看清楚阮黎的音容笑貌。

阮黎似乎剪了那一头长发,留了过耳的清新短发,比起以前安静温柔的气质甜美了不少,甚至让人以为还是在上高中的小姑娘,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一身职业装,赤脚站在天台地板上,双手拎着高跟鞋,黑色西装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手臂的肌肤裸露在外,白得晃眼。

她好像越长越嫩,比七年前还要美了。

胖了啊,脸上都有肉了呢。

穿衣服终于不用只穿长袖了啊。

可以放心大胆地穿喜欢穿的黑色衣服了啊。

虽然不像以前一样脸上总挂着笑,但是,

好多了,真的好多了。

他的女孩啊,长大了啊。

陆离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个人之间是死一般的静谧,一个消防员打破了两人气氛间流转的情愫开口道,“小姐有事吗?没事的话请不要随便靠近这里。”

阮黎如梦初醒,率先错过了陆离的目光,提了提音量看向那位女子,“我是来找这位小姐的。”

阮黎一步一步走上前,擦过陆离的肩膀,最后停留在一个与女子近在咫尺的距离上,朝她伸出手,“你奶奶现在在医院,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老人家身体也不是很好了,应该只有你这一个孙女了,所以……”

女子面对她的动作往后退了一小步。

消防员想要开口制止阮黎的动作,但却被陆离打断了。

“长官?”

陆离看向她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眷恋和肯定,“让她试试吧,一旦发现情况有什么不对,我们就上。”

那些个消防员也看向阮黎。

女子捂着耳朵发出朝阮黎刺耳的尖叫“你就站那,别过来!”

“好蠢啊,太蠢了,简直蠢死了我……”

“我从这里跳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消防员看女子情绪越发不稳,准备趁她不注意把她拉下来。

女子余光瞄到消防员的动作发泄似的尖叫大喊,“你们也都别动!”

她的脚跟已经悬空,整个人摇摇欲坠,让人看着心惊胆跳。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捏了把汗。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你来吗?你拯救了那么多人,能拯救我吗?”

阮黎没有开口。

她嘲笑似的说,“也是啊,像我这样的人。”

“不是的……”

”阮黎,你肯定不认识我吧?我是林临安,是你初中的同班同学呢。”见阮黎的身形隐隐颤抖,林临安的神色有点悲哀。

“可能是报应吧。”她的语气轻了起来。

“我的父亲为了生存,为了利益,把你当做羔羊宰了,其他人围在火锅旁边等着吃你,而我却只做了旁观者对你所不该承受的一切冷眼旁观。”

“如今,他们都是旁观者。”林临安看向楼下,下面涌现过来了许多小黑点,是聚集的人群。

阮黎沉默着。

“我奶奶出即使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自己都活不下了。”林临安的情绪全盘奔溃。

“你奶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车没有碰到她,她很快就能醒的,还有,还有陆欲那边我会跟他说的,所以,所以……”阮黎有些紧张和焦急地解释着。

林临安拿起手机,上面是赵朝兆两次的拨打记录已经跟她说明情况了。

沾染着污渍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

“其实我奶奶已经胃癌晚期了,活不不了多久了。”

林临安吸了口气,摘下了眼睛,露出漂亮的眼来。

她微笑着,眼泪边从眼眶里流出来,看着阮黎的脸满是复杂的神色。

真是,她有什么资格恨阮黎呢?

从阮黎十四岁开始所遭受的一切痛苦源头就是由他们家一手造成的啊。

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这里曾经是我居住的地方,可已经成了陆氏集团的产业,也好,算是死在自家门口。”

林临安还有些话没和阮黎说,但是也不必说了。

这个社会太冷漠太疯狂太糜烂。

在肮脏的根部的蛆虫见不到光亮。

高高在上的阳光藏掖着世间最难堪的污秽。

她准身再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跳了下去。

阮黎瞳瞪大眼睛,瞳孔猛然收缩,心脏几乎快跳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不假思索地蹬上高台也跳了下去拉住她。

“阮黎!”

阮黎吃力地抬头往上看,是陆离瞪大的充满慌张和恐惧的眼睛。

她与林临安俩人现在的境地岌岌可危。

阮黎的右手被陆离紧紧拽着,不敢松开丝毫。

阮黎的左手拉着林临安的胳膊,由于用力过度,修剪得平整好看的干净指甲给林临安的手腕留下一道划痕。

林临安吃痛得惊呼。

阮黎却突然笑出声来。

悬挂在半空中的体验并不美好,林临安双脚踏空着,唯一的依靠只有阮黎紧紧伸出的左手。

只要一松手,林临安就会砸落在地上像朵烟花一样绽放。

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吧?

她死了,陆欲会受到惩罚吧?

不过,林临安大口吸气,她可不想拉着别人一起死啊。

林临安的另外一双手想要掰开被阮黎丝毫不松懈的手,可是一点动弹不了阮黎细细的指头。人到了绝境会发挥出这种潜力吗?力气大得离谱。

林临安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

“既然怕痛的话,那这个楼有十八层,掉下去,可是会很痛的哦!”阮黎吓小孩一样换了个吓唬的语气。

她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是手已经抓得发白,汗水打湿了耳旁碎发,左手的一片狼藉指甲连肉地断掉了,抽离出血丝来。

风愈发大了,刮得俩人像在天上飞的风筝一样,林临安听不清楚阮黎在说什么,她的发丝飘逸着,看见红色血滴在面前绽放飘落,可林临安清楚那不是她的血。

阮黎的左胳臂一道道血痂的血迸发出来,从衣袖里钻出来,滑过林临安的脸庞。

“就跟在初中的时候那些人们说的一样,我的确从孤儿院出来的,曾经差点被侵犯,杀过人,眼睁睁看着我想保护的人死在我面前,患过五年的抑郁症,被人肉被暴力,找了他七年,再次被抛下后又等了七年。”

陆离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奋力把阮黎往上拉的手臂颤抖着。

可怜吗?

阮黎不知道是说给林临安,是陆离,还是自己听的。

她既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如死水般悲惨,那么只要把更加狰狞的伤口撕破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似乎一切的再难以忍受的苦难都会在别人的对比下减轻。

世界上有很多的人在承受着各种各样的苦难,在生与死的边缘中挣扎着。

死了,也就死了。

活的人,还活着。

她还活着,所以她想要更多人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只要对世界还有一点留恋的,她也会竭尽全力地挽留。

“我想爱这个世界,即使感觉真的呼吸不了了,我也,也仍旧不想离开。”

阮黎的脸色越发苍白,指节已经僵硬到发出咔的响声,淌着血的那边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可却不敢放开一点。

快要断掉了吗?阮黎迷迷糊糊地想着。

看着陆离咬着牙拼命喊着她的名字有些恍惚。

可阮黎依旧不怕死地犟着,要重复问完在电话里对林临安问的的那句话,“你确定要选择放弃吗?”

林临安想起那个背着摄像机的大男孩赵朝兆,他哭成一团只会胡乱地地抓着她的手,“算我求求你的,林临安,别放弃好吗?”

奶奶擦着汗笑出出黑洞洞的牙齿告诉她,“别放弃啊,我的宝贝孙女这么努力,以后一定能幸福的。”

阮黎的不幸源于林临安,林临安的不幸源于阮黎。

也许阮黎一早就知道,可依旧地不惜用生命来温暖着林临安。

林临安哭着大声地喊了出来,“我不想,我不想!”

阮黎终于听到了她想要听的话。

可是怎么办,快要撑不下去了。

豆大的汗滴如雨下,她僵硬着已经散发危险信号的手臂,阮黎从喉间痛苦地发出泣血的声声嘶哑哀嚎,淌着眼泪的五官皱成一团,疼得几乎浑身抽搐,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林临终于把余光放向了十七楼的窗户里的赵朝兆,哽咽着把手递过去,他联合着消防员一起把她带进去。

在消防员们接到林临安的同时,阮黎被陆离捏着的那边手冒了越来越多的汗,手逐渐要滑落下去。

减轻了重量,陆离再次咬紧了压根把阮黎往上拉。

阮黎看着他的容颜,终是不禁抽泣出声,哭腔里灌满了深深浓浓的依赖,“十七……”

陆离听见这个名字,像触电了一般松开了手。

阮黎瞬间像失去双翼的蝴蝶般坠落,眼底的依赖还未消散就被震惊和绝望取代,还未凝固的泪甩了出去,翻滚着晶莹的蓝色。

她从模糊不清的朦胧视线里看见呲牙欲裂的几乎发疯的陆离。

还有,另一个穿着西装的身影莽撞冲过来紧接着自己跳了下来,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陆欲喊不出声,在风的刮动下脸部的肌肉都在颤动着,只双目盯直着死命地朝阮黎伸手。

可是眼前的人儿极速往下掉落,他抓了个空。

便再也无法触摸到。

阮黎闭上眼睛。

她啊,在拯救别人的过程中杀了自己。

……

在我这没完结的书不算作品,只是半成品而已,如果你们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有些不一样了就是我在修改,大幅度整改,重要的事情要说清楚,这本目前暂时为半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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