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乱的出租屋,桌子上没喝完的几罐啤酒还冒着气泡,一根又一根的烟头和随处可见的烟灰,许久未经打扫的异味无比呛人。
陆之志,也就是陆离的父亲,正坐在一个黑白电视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似乎不注意陆离已经回来了。
陆之志看着看着,电视的画面卡顿住了,他臭着脸骂骂咧咧地:“这东西几年前就该换了,等明天我再去赌一把,等老子有钱了,就砸了你这破烂东西!”
“啪嗒”
陆离开了灯,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陆之志看到陆离回来了,气不打一处来。
“狗杂种,你他妈的又死哪去了?不好好回来给我做饭……还上什么学,浪费钱,早就应该把你卖了……”陆之志坐在沙发上骂道,啐了一口,继续抽着烟,吞云吐雾的样子好不快活。
陆离仿佛习以为常,并不作答,默不作声地换了鞋子准备进自己房间。
“呦,你还来劲了?还敢无视我?嗝,我,我我是你老子……”陆之志怒怒气腾腾,喝了酒的缘故脸色通红,还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抹了抹嘴就要开始耍酒疯。
陆离熟练地一把关上了自己房间门,将陆之志隔在门外。
门外吵吵闹闹,门里面安静得可怕。陆离静静听着他所谓的父亲的吼叫,无悲无喜。十六七岁的少年,却仿佛装了个十万岁的灵魂,空洞,麻木。
待门外没有了声音,陆离估摸着陆之志应该睡了。
探出头,看到陆之志靠着房间门板,意外安静熟睡的面容后怔了片刻,然后果断地将他踹开,轻手轻脚地去了母亲的房间。
陆离为母亲许若掖了一下被子,看到露在被面的手满是青紫,皱了皱眉。
“……他趁我不在又打你了?”他坐在母亲的床头,看着母亲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不愿睁开眼睛看他。
陆离生硬地安慰道:“我给你倒杯热水……”
“难为你了,陆离。”母亲的声音轻轻从身后传来。
没事。
日复一日的,没有必要感伤春秋。
习惯,可以代表一切的一言难尽。
……
“阮黎,老师怎么会安排那种人跟你坐啊!”
“就是就是,你人这么好,才刚转来没多久,你不知道陆离他……听说陆离还有传染病呢……阮黎你都不怕的么?”
阮黎笑着揉揉她们的脑袋,眼底却带着骇人的冷意:“乖啦,陆离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什么好怕的呢?你们平时没有跟他接触过,说不定他很可爱呢!”
“再说了,这是老师安排的呀。我和陆离同桌还可以教教他,帮他把成绩提上来。”
女学生们还欲抱怨,见阮黎笑得乖巧,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只是跺跺脚便离开了。
陆离看起来似乎还在睡觉,但是一直注意着周边的动静。听到女生哄散,阮黎缓缓走来的脚步声,转过了头不愿对着她,还伴随着“哼”的一声。
“我可是洪水猛兽啊,老秃那么宝贝你这个转校生,怎么会让你跟我同桌……”
阮黎笑眯眯地说:“陆离同学,不可以给班主任起外号哦。就算老师是地中海也不行,要尊重老师。”
“……还打断我说话,你就不怕我吃了你?昨天我揍人的狠样你也看过了吧。”陆离没好气地说,但是眯着的眼睛还是偷偷开了条缝,想看看阮黎的反应。
是气恼?还是嫌恶?
阮黎还是笑着指着陆离的右手道:“我昨天给你贴得创可贴还在呀?”
陆离僵了一下,随后闷闷地说:“要你管…贴的创可贴丑死了!我,我没摘只是忘记了……才不稀罕你的!”
越发可爱了呢!
阮黎眉眼弯弯,甜甜的说:“同桌,以后请多指教哟!”
哼,笑得跟那么可爱给谁看啊,陆离同学又别扭了起来。
陆离没吭声,雷打不动地闭眼假寐。
阮黎下课后就去找了班主任,办公室门并没有关拢,阮黎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打扰老师一下,我想了解一下陆离同学的情况。老师应该是清楚的吧?还有,看得出来,其实您对陆离同学很重视。”阮黎带着礼貌的笑,看着眼前地中海的男人,陆离说的所说的老秃。
“是阮黎同学啊,你坐。”老秃推了推眼镜框,放下报纸要安排她坐着。阮黎连忙摆手,“不用,学生站着就好,陆离的情况,老师方便透露吗?”
老秃沉默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阮黎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与合适的距离等着。
许久老秃开口:“陆离家庭情况不太好,穷人家的孩子嘛,自然是努力万分的。从升了高中以来,他的成绩一直是顶尖的,毫不夸张地说考咱们R国最好的大学也不为过,但是……”
阮黎恰到好处地问:“但是怎么了?”
“高考前夕,一群跟陆离同考场学生把陆离约到学校外的小树林,逼着陆离给他们考场作弊,陆离不愿他们便打了起来。那时陆离瘦瘦弱弱的,而且又是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呢?我们赶到时,陆离的情况不太好。”
老秃揉了揉眉心,“他真的很努力,我们那时只知道他家穷,不知道他有那么一对父母。他掩饰的得很好。但是因为这个变故,我们不顾他的意愿联系了陆离的父母……”
老秃想起当时的场景就隐隐悲痛,他对上进的好苗子从来都是爱惜的。
陆离和那帮学生待在教师办公室,陆离父母和另一群学生的父母,一接到电话就急忙赶了过来。
陆离父亲一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陆离一巴掌,还边骂着:“你这个狗杂种,敢给你老子惹事,看我不打死你……”
其他学生的父母安慰各自的孩子,教育他们,陆离父亲则是拳脚相向,陆离母亲在旁冷眼看着。
陆离怔怔的,好像在想,为什么不问问是谁的错呢?为什么不看看我有没有受伤呢?
看到陆离父亲是动真格的,他们当然是第一时间上去拦啊。没想到陆离父亲虽然是个退伍军人,但还是比他们健壮,一下子把他们扔到了边上。
陆离父亲还掏出来一把钱,本来一直安安静静的陆离突然爆发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喊:“还给我,那是我的钱……我攒的学费,还有……母亲的医药费……”
陆离爬起来要打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却被陆离母亲拦住,陆离母亲一直重复着几个字:“要乖,要听话,要乖……”
像魔咒一样的话,促使陆离就这么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他的父亲,跟他们的家长赔礼道歉,还把他不分日夜,辛苦赚来的,攒来的钱给他们。
呆呆地被陆离父亲拖回去,雨下得很大,把陆离身上的血都冲刷掉了。
可老秃觉得,雨再大,也洗刷不了陆离心上的疤痕。
那也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这所学校的无能,竟然无法保护一个孩子。
再后来,陆离高考失利,还因为精神病母亲而毁了半张脸。
他沉默着复读,沉默着把刘海留长,沉默遮住自己的眉眼,也把自己的光辉,都遮住了。
那个以对老秃看待父亲般依赖的眼神消失了,那个时刻阳光的大男孩消失了。
他从前是陆离,他现在也是陆离,只不过终究不一样了。现在,他,只是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