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亲，那之后便是漫长岁月，直到今朝。少年弟子江湖老，老去的少供终于放下一切山庄事物来看他的桑红衣，坎前只余者青草。

我还是知道的，卧薪尝胆的少年三年之后又卷土重来，所谓潜入千山门的藏书阁窃取掌法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是想要报仇，想要杀了我父亲，想要拿回他的先辈志在必得的那批宝藏。

我又一次以父女情分要扶自己的父亲放过那个人，多么地无耻，我是不孝的人。

以今时千山门的成名，我与洛枫的婚期未到，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各大门派已经进入前来贺喜。小鹿每日陪同我在庄中游山玩水，日子过得无比悠游，只是有时我驻足看到庄中张灯结彩，红艳部字与刺人眼目的喜账总是深觉无比讽刺。

我与洛枫并无半点交流，即便远远遇到也是绕道就走，有时候他扶了许辛月在水榭旁的梨花树下晒太阳，芝兰玉树的公子五指轻抚瑶琴，旁边坐着眉眼温柔楚楚动人的许辛月。我立在水阁这头，想他们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不知他为何看见我，隔得那么远，想是如他所说，对我数年如一日的讨厌一成不变，他手指轻颤，琳琅的《长相思》就奏出一缕破音。

小鹿大小姐，做新嫁娘是要欢欢喜喜的，愁眉苦脸，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论我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待那个成婚的日子，终究它是喜庆热闹地来了。端坐在上房里，等着喜娘替我描黛眉，上朱唇，深挽如意髻。不知何故身边众人都退出去，我正要开口唤小鹿，一人掀了门帘进来，顺着五彩织祥云的缎靴望上去，大红的喜服，俊俏挺拔的身形，是我十五岁那年初见的芝兰玉树。是我梦想倾慕过一整个少女时光的男子，曾经贴紧我的眉毛说，别害怕，我在这里。曾经递给我一个糖人，说我是小仙女，坠入了清波湖里。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在这因为许辛月的哭声我们本应该剑拔弩张张的气氛里。他执了妆台前的黛笔在喜娘未曾替我画完的眉毛上轻描几笔，翠色寒烟，用眉比远山长，又捡一枚梅花相贴在我的额头上。他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妥帖细致的近乎温柔。他如玉手指顾着我的用目轮廓及到下部，轻抬了我头让我不能闪躲地与他对视。

洛枫沈秋水……

他喃喃唤我名字。我凝定呼吸等他有何话说，他却只沉默。

终于再无一话，小鹿进来将大红盖头替我蒙上，一切办妥，他轻牵了手步出门外。

肯定是我父亲的意思，依着乡情风俗新嫁娘的妆容要由良人来勾画。我感激他肯这般委曲求全，对着身侧之人道

沈秋水多谢洛公子，我会去和父亲说。再不要如此。

回廊中夜风掀起喜帕一角，垂眸凝视着我的男子没有言语，他掌心的热，清俊眉眼模糊似有一个笑意。恍饱里我是被他牵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司仪满亮的声音在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夫妻么?指尖觉出他抽回手的空虚和荒芜，只有穿堂而过的凉风。想起高山上住着的母亲曾对我说，爱如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