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婚

清国三十二年，柔烟公主风芷萱大婚，驸马殷紫夕，系承武侯独子。

殷紫夕握着楚伶的手，十指相扣，给对方的却都是冰凉。

紫夕看看身旁红衣金冠的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有什么感觉？”

他听见她轻轻地笑了：“我这一生，唯有今天，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公主。是啊，我八岁那年就把我的一辈子许给了一个人，可是我等啊等，等了九年，他都不来。我想他一定是恨着我吧。”

紫夕有些疑惑，道：“为什么会恨你呢？”

楚伶却没有回答，她平静地道：“走到头了，以后，我便是你的妻了。”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像是在陈述一件很普通很普通的事，哪怕是她的终生大事。

洞房花烛夜，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不该提的事，婚礼后楚伶进了趟宫。

楚伶一身嫁衣，站在明思殿门口，看了一会温暖的灯光，便准备离去。

“阿姐。”一个锦衣少年突然打开门，唤了一声：“都过来了，不进来坐坐么？”

楚伶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烟儿，好久不见。”

风止烟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楚伶，声音竟有些哽咽：“阿姐。”

楚伶揉揉弟弟的脑袋，嗔道：“你看看你，都十五岁啦世子殿下，怎么还哭鼻子？”

风止烟的脑袋埋在楚伶颈窝，声音有些闷：“阿姐，能不能……不要攻打夜国……”

楚伶叹了口气：“烟儿不是不喜欢千金妹妹吗？”

风止烟摇摇头：“对，我是不喜欢千金，可是她毕竟是我的世子妃，又同我生活了一年，我不忍……看着她国破家亡。”

“傻孩子，你以为阿姐想去吗？你是知道的，父王一直不喜欢我……”楚伶越说越低落，是啊，她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阻止那个残暴的君王。

风止烟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不希望阿姐为难，简单安慰了两句便回殿了。

楚伶回到侯府，看见殷紫夕正在擦拭佩剑。

“紫夕。”楚伶坐到他身旁，看着他手里的剑，道：“我想……让夜国先出兵。”

聪明的殷紫夕瞬间了然：“为了世子？”

“嗯。”

“能办到吗？”殷紫夕把剑收回去，看着楚伶。

“可以，赤冥阁里有人在夜国为相。只是……”楚伶欲言又止。

“需要我做什么？当作还你人情。”殷紫夕伸手，帮楚伶将散乱的长发用红绸束起，那么的理所当然。

楚伶倒也没躲，只是道：“拖住风华。在把夜国游说成功之前，不要让他发兵。”

让楚伶和殷紫夕都出乎意料的是，风华没有立刻动兵，这倒正中了下怀。楚伶去做那个夜国相爷的工作，却没想到他居然不惧楚伶的阁主身份，死也不干叛国之事。楚伶硬是劝得胃疾差点复发，软硬兼施，对方也不松口。

其实九州皆知，夜国从一开始与清国和亲，就掉进了清国的圈套，偏偏夜王就这么一个公主待字闺中，女儿嫁出去了，反而成为了落在清国手里自己的把柄。如今的状况，明眼人都看得出，夜国迟早要亡，还不如直接出兵，落个坚贞不屈的名声。

只是，夜国上下不愿承认罢了。

说不动，楚伶只好亲自上阵，易容化装，前往夜国。

“王上，清国的使臣到了。”

夜王抬头，看向大殿中央那个黑袍的使臣。尽管易了容，但还是可以看出身量娇小，年纪甚轻。

“清国的使臣，只此一人？”夜王狐疑地打量着楚伶，问：“使臣此次前来，是为何事啊？”

“王上慧眼。自然是为战争的事。”楚伶一开口，是清丽好听的女声，着实将夜王惊了一惊。

“哦？”夜王正为此事发愁，见楚伶提起，不由来了兴致：“那使臣意思是，要攻打孤夜国了？”

楚伶笑笑：“王上知道，如今这局势，这一战不可避免。”

夜王眼睛一眯，杀意迸现，殿内侍卫瞬间对楚伶刀剑相向。

楚伶依然笑眯眯道：“王上这是何意？我清国攻夜本是机密，我冒着被杀的危险孤身报信，王上不该谢谢我么？”

夜王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她孤身一人的事实，或者说，这聪明的孩子，在告诉他，如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她怎会来？

夜王闭了闭眼，道：“你有什么要求？”

楚伶朝着侍卫们瞥了一眼，夜王瞬间会意，挥手让殿里的人都下去。

楚伶确定殿内只剩两人后，才道：“我要王上先出兵。”

夜王眉心一跳，问：“为什么？”

楚伶神秘地笑了：“为了，您的女儿，夜国唯一的公主。”

夜王再也淡定不下去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楚伶：“你们把千金怎么样了？”

楚伶摊摊手，无辜道：“没怎么样，她还是世子妃，只是不知道，开战之后，她会怎样了……”

“你……你们！好，那如果孤先出兵了，千金就会安全，对么？”

楚伶道：“不仅如此，因为你不顾女儿死活贸然出兵，千金一定会对你失望，甚至与你决裂。但是世子会替她求情，她还会当着世子妃，也许以后还会成为王后，母仪天下。没人会记起她那个混账无情的爹，所有人都爱着善良可爱的她。”

“怎么样？愿意么？”楚伶笑盈盈地看着面色青绿的夜王，问道。

夜王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孤凭什么相信你能保千金周全？”

楚伶冷笑一声：“以风华的脾性，他只要攻打一个国家，就容不得半个敌国人在他身旁，左右他的志向。当年我的母妃和这些年的我，不就证明了一切吗？”

夜王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是……”

楚伶卸下易容，坦荡道：“清国公主风芷萱，见过王上。”

看见真容的那一瞬间，夜王却是松了口气：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女孩，他纵使是不信任何人，也不能不信她。只因为，她有足够的实力让他信服。

“好，孤答应你。千金单纯，还希望你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另外……”夜王笑笑：“你还是穿红衣好看。”

楚伶静默半晌，道：“我跟风华没什么情谊可言，我所做一切，只是为了烟儿。我这一生太苦了，不能再失去最爱的人了。您放心，事成之后，千金绝不会有事。风华敢动她，我就杀了他。”

楚伶坐上马车，启程回国，走出好远时，她回头看那座宫殿，默默地向那个男人致以敬意。

她很羡慕千金，有一个为了女儿放弃天下的父亲。而她，在风华眼里，算什么？

她从不渴求，风华为了她放弃天下，可是她无法否认，这么多年，她对风华尚存有一丝侥幸，期待他至少，能够关心她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只是她不知道，她的父亲，也曾为了她，愿意一命抵一命。

只是，曾经。

那个他还善良清澈的曾经。

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如今，父女成仇，风华恨不得杀了她，她恨不得把风华，千刀万剐。

楚伶放下帘子，轻轻和这夜国说了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