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栅栏,一寸一寸温柔地铺满狭小的柴房,洒在少年的脸上。
“夕儿。”有人挡住了温暖的光,殷紫夕睁开眼睛,笑着唤道:“母亲。”
苏氏蹲下去,心疼地将少年搂紧,抚摸着他如墨的发:“有没有不舒服啊?身上的伤还疼吗?”
殷紫夕摇摇头,笑着说:“母亲,夕儿没事。是夕儿有错在先。”
苏氏抚着少年的眉眼,语气轻柔无奈:“你父亲只是还有些生疏,你别怪他。你要相信,他真的把你当亲儿子的。”
殷紫夕握住苏氏的手,轻声道:“怎么会呢?夕儿心里自始自终都是把父母当亲人的,又怎么会怪父亲呢?父母的恩,夕儿倾尽一生都还不完呢。这次惹了父亲生气,还望父亲不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苏氏怜爱地安慰道:“夕儿真是懂事,想我幼子早夭,遇上夕儿,也是我命里的缘分。夕儿放心,都三天了,我就不信那糟老头子不心疼,等出来了,母亲给你做好吃的。”
殷紫夕眸中笑意闪烁,冲苏氏点点头:“嗯!”
殷紫夕看着苏氏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母亲,不是我不信他,是他不信我啊。如果让他信我,我以后的路,会更好走,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只怕到时候,你们一定都会恨死我吧。
正想着,一个家丁抱着袍子进了柴房:“少爷,王上召见,快更了衣随将军进宫吧。”
殷紫夕到的时候,殷储已经等着了。殷紫夕上前去唤了一声:“父亲。”
殷储睨了儿子一眼,丢下一句“进宫别给我丢人”便径自向马车走去。
“将军!”殷储闻声回头,眼见一个黑衣刺客执剑朝他刺来,他根本来不及抽剑抵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刺客近前。
“叮!”殷储猛地抬头,看见殷紫夕用巧妙的剑法格开刺客的剑。然而谁知那刺客一击未得手,使了阴招,朝着殷储甩了三枚飞镖抽身而去。距离过近,殷紫夕挡掉两枚,咬牙转身护在殷储面前,与此同时,最后那枚镖扎进殷紫夕肩头。
“少爷!”“夕儿!”殷紫夕倒在殷储怀里,闭了闭眼道:“我没事。”说罢用另一只手摸到那枚镖,一狠心生生把镖拔了出来。
一道鲜血随着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灼伤了殷储的眼。
“唔……”殷紫夕借着殷储的力站直,勉强对父亲笑了笑:“父亲,夕儿没事,王上召见,耽误不得。”
殷储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吩咐道:“把伤药放进马车,先进宫。”
殷储看着殷紫夕肩头的镖伤,不无担心道:“走得急,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刺客,镖上会不会有毒。”
殷紫夕无力地靠在马车壁上,背对着殷储,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剑上是明月教的标志,明月教不擅用毒,其他父亲不必费心,夕儿手下影卫已经去查了。”
殷储处理伤口的手顿了一下,问:“为什么替我挡镖?”
殷紫夕沉默了一会,才道:“明月教是凌国余孽,目的就是要除掉清国大将。夕儿怎么能,弃家国安危于不顾呢?”
闻言,殷储的心却狠狠地疼了一下。平时对他还是太过苛责了么?他多想听到的答案是“因为您是我的父亲”,哪怕是回答不了,他也不会如此心痛。他可真是个好父亲,一年就将个野小子教成了心系天下的君子。殷紫夕的心那么大,装下了家国天下,却装不下他。
背对着殷储的殷紫夕却深深地闭上了眼。对不起,那一场战争,已经碾碎了我的心。心已经死了,冷冰冰的东西装了满怀,却装不下一丝温情。
下马车的时候,殷紫夕的伤已经处理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丝毫没有受伤后的虚弱。
王上的召见,竟又是为了征战。
殷紫夕面无表情地听着,恨透了这个狗皇帝。
清王看看自己的重将,无谓一笑,吩咐下人:“把公主带来。”
那抹红影进堂跪在殷紫夕身旁时,他是惊讶的。
楚伶巧笑嫣然,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向高位上的男人行礼道:“儿臣叩见父王。”
殷紫夕眯着眼看她,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他着实不知,这个手腕狠辣八面玲珑的女子,竟是这清国颇为神秘的公主。
这么想,她可真是颇为神秘呢……
“殷爱卿,孤这女儿从军四年,这次征战就让她去磨练磨练,爱卿意下如何?”清王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笑得阴险狡诈。
殷储慌忙叩了个头,回道:“王上圣旨,微臣不敢不从。只是公主殿下毕竟一介女子,臣怕战场残酷,不适合公主。”
清王闻言冷笑,道:“爱卿可真是小看了孤的公主。孤这女儿,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想必爱卿还不知吧?夕儿,告诉你父亲。”
殷紫夕抿抿嘴,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楚伶。”
“啊!这……”殷储慌张得不知所措,他看过儿子的密信,了解这个传奇的女子不仅经营着风雨楼,还是九州第一阁赤冥阁的阁主。这……怎么会是公主殿下呢?
殷储同时感到不安,那次青楼事件后,他因为生气并没有仔细过问殷紫夕,现在想想楚伶的身份,儿子去干什么了?各种想法令他不寒而栗。
清王笑意更浓,道:“既然孤的公主与夕儿如此有缘,孤便许你们一段姻缘吧,上了战场也有个照应,殷爱卿,可有异议?”
这下,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臣……惶恐。犬子不才,配不上公主殿下啊!还望王上三思。”殷储冷汗涟涟,满脑子大劫难逃。
一直没说话的楚伶突然开口:“父王,儿臣愿意。”
殷紫夕震惊地看着楚伶,楚伶却目不斜视地看着清王,目光清明。
清王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先应下了,顿觉骑虎难下,有些不悦道:“既然公主答应了,那就这么定了。关于伐夜的事宜……”
散朝之后,已经是深夜。回府路上,殷储一言不发,看也没看殷紫夕一眼。到了府上,晚饭也没吃,苏氏嘘寒问暖也没理睬,拽着殷紫夕就进了书房。
“砰!”殷储狠狠摔上门,冲着殷紫夕怒吼:“跪下!”
殷紫夕听话地跪下,暗道这个晚上怕是不好过了。
果然,人还没跪稳,就被一脚撂倒在地,受伤的左肩撞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一大片白衫。
殷储看到血还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气势汹汹。他拎起紫夕的衣领,把人摁到墙上,质问道:“你那天去风雨楼干什么了?”
殷紫夕被勒得喘不过气,艰难地回答:“什……什么……也……没……”
殷储把儿子扔到地上,居高临下道:“你不说,明天就滚出侯府。你过去的十六年经历了什么我从没问过,但不代表我会放任你拿着候府几十条人命开玩笑!”
殷紫夕垂下眼帘,自嘲道:“是,夕儿不是将军的亲生骨肉,所以将军有足够的理由不信我。将军想知道真相,我告诉将军便是。我曾是凌国人士,喜欢上一个女孩,凌国亡国后,她因为出身贵族被免一死,沦为青楼女子。我去找楚……公主,只是想拜托公主保护她罢了。”
“凌国?你接近公主,有什么目的?”
殷紫夕愣了愣,苦笑了一下,果然,他还是不信他。
“将军若是不相信我这个凌国余孽,尽管杀好了。”
殷储危险地眯起眼睛,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殷紫夕苦笑一声,闭上了眼。
“殷储!”苏氏闯了进来,一把推开殷储,把殷紫夕护在身后:“你要敢杀他,我就死给你看!你杀了我儿子,还要杀第二遍吗?!”
“夫人……”殷储有些失神地看着苏氏,心中一阵酸楚。
天下人皆知,殷将军宠爱夫人,却不知为何。夫人年轻时曾有一子,那时的将军还只是个兵。一年战乱,将军携妻儿逃命,为了拖延追兵,将军将仅有一岁的儿子抛弃。夫人亲眼看见亲子惨死,伤心欲绝。后来两人虽顺利脱身,夫人却再不愿原谅将军,一生也没有再给将军生子……
看着眼前依然风姿绰约的苏氏,殷储虽是满心愧疚,但还是狠下心道:“来人,把夫人带下去,不许伤她。如果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们是问!”
“是。”
“殷储你个畜生!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殷储!”苏氏被强制带走,门关上的那一刻,殷紫夕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原来,我已经死了的心,仍在渴望温情。
殷储到底没有杀殷紫夕,殷紫夕被放出书房的时候,看见苏氏仍顶着萧瑟的秋风双目含泪地等在外面。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一时间情绪难控,说不出话来。
殷紫夕不顾满身的伤痛得钻心,跑上去一把抱住了苏氏。
“娘亲。”
一声娘亲,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