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6

麻溪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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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溪铺一大两小三条河街，最大的便是临青岩河的这条。这河街宽有一丈八，长有七八十丈，最东头出镇的街口子边有座两层高的吊脚茶楼，从二楼户居高临下望出去，由东向西，一条河街便可尽收眼底。龙太爷推开茶楼二楼窗户的时候，河街上已经扎堆结伙满满当当都是人。都是他竿子营九弓十七寨精精壮壮的汉子，提的提棍拿的拿刀，随了各寨的寨首，一团团一堆堆，从街头到街尾，怕不拥了有千把人。街西口子那边，却传来了马蹄和人声：“让个路让个路，劳驾让个路――”拐进河街的，正是汪兆丰的商队。急匆匆收拾了东西结了房饭钱，急匆匆搬了货上马背，商队上下早已顾不得驮货的马一匹匹腿软脚软并未好利索，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只剩了一个心思：赶紧赶紧，赶紧逃离这个让人吓心吓胆的镇子。“借过借过，劳驾让个路......”出门起，两个开路的保镖便一路口不停地吆喝，只恨前头挡路的行人让得慢。一路穿过两条巷子，刚拐过弯，保镖却突然停住了口：－－他们的面前，赫然是整条河街，赫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人。――不用他们喊，面前，众多的人已经自动地、默默地两边分开，自动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商队就往前走。越走就越不对味，越走心里就越发毛。

所有的竿民都默然无语，一张张脸上都面无表情，好像一堆泥雕木塑般站在街边发呆，偏偏每个人的手边身边，都放着腰刀、棍棒、火铳、扁担.......只有几个女人急急地抱起门口玩耍的细伢崽，躲进了房。只有沿街的店铺急急火火一家家关起了店门。偌大的一条街上，突然那样安静，安静得只有商队的马蹄声如此清晰。童莲、汪兆丰、保镖、伙计们……商队的每一个人脑壳上突然都开始冒冷汗－－眼前这宁静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让人从心里往外一阵阵地直发毛.......

　　前头，本来人群纷纷让开的街当中，却突然孤单单立了一条一身黑衣的高大汉子，抱着一双手臂，背向商队，拦住了去路。汪兆丰就喊

龙套（汪兆丰）这位大哥，劳驾让一脚…

不等他讲完，汉子突然转身，亮出一双驳壳枪，对天“砰、砰”就是两枪！－－这汉子人人见过，正是刚刚在青岩潭赛了头名的石三怒！卟通一声，汪兆丰双膝一软，便跪翻在了地上

#龙套（汪兆丰）莫开枪！莫开枪！饶命啊，莫开枪！

迎着数十管黑洞洞的枪口，十几个伙计吓得或跪或蹲矮翻了一片，一双双手纷纷举过了头顶。

麻大拐子四方乡邻行方便，麻某这里多谢了

麻大拐子收了枪，先四周周客客气气向竿民们团团抱了一圈拳，这才手一挥

麻大拐子天坑岭的老少兄弟伙，山神爷送元宝，捡起走人，莫耽误了四方乡亲过节喽

众土匪便齐齐应了一声：“多谢山神爷！”石三怒把枪一收，上前就要牵驮货的马。

童莲谁都不许动！

石三怒愣了一下，不光是他，满街上所有的竿民、团丁，就连所有的土匪都愣起了。迎着枪口，拦在石三怒面前的，居然是商队中那个唯一的女人，那个文文秀秀的童莲。

童莲抗战物资，你们都敢抢，你们还是人吗？这是省城各界为难民募捐的抗战救济物资，谁都不准动

麻大拐子我管你么子物资，到了这里就是麻爷的――不想死，就给老子滚远些。

汪兆丰吓得脸都发了青，跪在地上直扯童莲的衣角

龙套（汪兆丰）童老师，快让开啊！你不要命了？

童莲一步不退。

麻大拐子还真的有不怕死的啊？

麻大拐子拐杖一敲滑竿边，四个抬竿的赶紧落了竿，他拖起拐脚一歪一瘸拐上来，一双眼睛眯眯地扫了一眼童莲，口里就喊

麻大拐子伢崽――

石三怒阿爹……（犹豫的喊道）

麻大拐子动手哇！（不耐烦道）

童莲今天你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但是这抗战物资，你们谁都不许动！

麻大拐子眼睛一虎，一把抢过了儿子手里的枪，说道

麻大拐子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吃了排估佬这碗饭，心就得比岩头硬！阿爹给你做个样子，好好学起！

他抬枪就对准了童莲的眉心。

就在这时，看着情况的田大有拦在了童莲的前面。四四周周的人都不由得一愣，五叔、众寨首和雷公寨的青壮们首先惊圆了眼睛。

田大有好歹一条人命，莫着急下手吧？

龙老太爷大有？

茶楼上的龙太爷也是一惊，不敢相信得都念出了声。低低的斗笠压在眉毛一线，这闷头缩脑佝起个身子拦在麻大拐子枪口前的，正是田大有。

麻大拐子这是哪路的神仙下错了凡，管起麻爷的闲事来了？

田大有我是哪个不打紧，麻爷吃的这碗饭，旁人原本也管不着，只不过，山神爷有山神爷的规矩，杀人不抢货，抢货不杀人，货如今摆在麻爷面前，何必还硬要人命呢？

排帮兄弟你没长眼啊？不是麻爷爱杀人，是她自己嫌命长要挡麻爷的路。

田大有一个女人，又不是真拦得麻爷住，拖开一边就是了，留人一命，也是替河神爷积德嘛。

麻大拐子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跟麻爷教起规矩来了

田大有不敢，这碗碗饭有碗碗饭的规矩，麻爷是明白人，哪里用得着旁人教？

麻大拐子我麻爷呢，是不用人教，不过，麻爷手里这个家伙倒想教你个规矩――

手一抬，他举枪对准田大有的脑门。当起这满街的人山人海，若不当场要了这不长眼的汉子的命，他天坑岭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他的枪却不曾响。不是他变了主意，而是没等枪响，一旁先传来了呛啷一声拔刀的声音。那是五叔头一个拔出了腰刀。紧跟起呛啷啷拔刀声响成了一片。那是十几个寨首纷纷亮了家伙。

　　茶楼上，龙太爷手一倾，碗里的茶水也泼出了窗口。早就心燎火烫在等阿公发令的耀武也一把举起了双枪。一片沉甸甸的静默中，只有脚步声杂乱而细微――仿佛平地生起一道人墙，成百上千的竿民汉子默默地、不约而同地操起了家伙，随着一众寨首，无声地围拢上来，无声地站到了田大有的身后。棍棒、腰刀、火铳、铁鞭、团丁的□□……土匪们的四面八边，刹那间到处是举起的武器。风云突变，满街杀气，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