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5

青龙潭

今日的青龙潭十分热闹，系起了标识龙船起点与终点的红绸绳。岸边靠终点处，一座牌楼扎红结彩，牌楼下，便是空着的观礼台，台上摆了几排桌椅，那是等一下比赛时，十四太爷同各家乡绅、寨首们入座观赛的地方。观礼台前，一线排开几十口热腾腾的大蒸锅，蒸锅里蒸着成堆的米粽，糯米与粽叶的香气被火一冲，直飘得满潭皆是。观礼台正中，一把牛角短刀扎红带彩，用绸带悬在半空中——这便是赛龙船获胜者的奖品了，能赢得这把牛角刀的，便是竿子营这一年最大的英雄好汉，若这胜者还是未成亲的后生伢崽，那当场就要成为拜过傩公的妹伢们追逐的对象，成百的绣荷包包他接不赢了。

田穗穗龙耀武——逮起——

进场的，正是龙耀武带头的麻溪铺龙船队。他一路进场，一路就眼睛溜溜地到处寻那个他心里挂念的妹伢，四下里人山人海正寻得他急，听得有人喊他的名字，才一转脑壳，就看见了月月正站在人群中向他挥手，他便兴兴头头举起手中的鼓槌，向她使劲地挥舞。一转头，就看到那支戴着山鬼傩面的龙船队正走进场子。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人群，刹那间鸦雀无声——这支狠煞煞、横蛮蛮的队伍，这帮魔怪般凶悍、血腥的男人，仿佛自然地散发着一股子无形的威慑，震慑得四周周的人群一齐哑了口。人群中，似乎也没有属于他们的观众群。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阴森森地走了进来。直到打头的傩面汉子突然停了脚步。扫了一眼人群，他突然变了方向，径直向观众走来。凶神恶煞的傩面下，那双眼睛亮闪闪、凶煞煞、直勾勾，直盯着前面的什么目标。走到沫沫面前，傩面汉子这才站住，突然一把掀脱了脸上的面具。——那张被丹砂涂得鲜红的黑绷绷的脸，正是排帮的石三怒。他的身后，众傩面汉子也同时掀去了面具。——那正是与他同船的那帮凶野汉子们。

石三怒瞿沫沫，你听起——我石三怒，今天要逮回那把牛角刀，亲手送给你！

沫沫好，我等起（沫沫抬起头，大大方方对上他的眼神）

屈子祠外，观众散尽

龙套（龙府大管家）汪老板，我们龙老爷有话，事物繁忙，多有怠慢！正逢佳节，请汪老板上台观礼

#龙套（汪兆丰）龙老爷，太客气了

龙套（龙府大管家）汪老板，请

田大有少看眼前热闹，多思背后烦恼，是非之地莫久留啊

发现麻大拐子出现在赛场，田大有转身就要走，却迎头碰上了也来看热闹的汪兆丰与童莲。得知商队还没有走，田大有提醒他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两个人都觉得这个冷漠的山民话里怪怪的，似乎颇有深意，但对田大有不佳的印象却使他们没往深处想。转回头，看到汪兆丰、童莲他们远远的背影淹进了赛场的人潮中，田大有就晓得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全没被人家听到心里去。就忍不住摇了摇脑壳，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提醒过了让他们少看眼前热闹多思背后烦恼，既然听不进去，就是个人的命数了。

观礼台

几个有资格靠前坐的乡绅就互相推让起来，就纷纷地讲您先请您先请，讲太爷身边哪是我坐的地方，我坐后头，您老年纪大，您老坐才是道理，您是太爷的本家本族，您坐才对喽……正在这般客套推让，人群后头，却嘶哑哑钻进来一个声音

麻大拐子哎哟，都讲斯文啊？那，就便宜我这个不斯文的坐坐吧。

麻大拐子十四太爷（拱手道）

龙老太爷今天刮的什么风啊，把麻大扛把子刮到我麻溪铺这小码头来了

麻大拐子端午节——刮南风嘛

龙老太爷天坑岭在西，麻溪铺在东，南风刮动麻爷就怪了

麻大拐子听十四太爷这话，我麻大拐子是来不得这麻溪铺了

龙老太爷岂敢——麻大扛把子纵横湘西，哪个熊心豹子胆敢拦您的大驾呀

龙老太爷唉！只不过，这各家一亩三分地，土地爷还分个山头水面吧

麻大拐子哈哈哈...十四太爷多虑了，这三周六府，远近百里，这长耳朵的哪个不知道这麻溪铺是您十四太爷龙家的地头。您是山上土地爷，我是水里过路仙。这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嘛

麻大拐子更何况，我这拐脚排古佬。太爷，您的章程，我麻大拐子守起就是

龙老太爷这就好，却不知大扛把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麻大拐子过节

龙老太爷过——节——

麻大拐子不瞒十四太爷，麻某的干伢崽今年满十八，我今天就是专门带他到麻溪铺来过节的

龙老太爷不知令公子是哪位才俊呀

麻大拐子看——那掌鼓的，就是我的干伢崽石三怒。我养他到十八岁，就是等着看他今天给我拿个头名回帮。（麻大拐子往青岩潭里一指）

龙老太爷是嘛，那——我孙子只好放点让了

麻大拐子用不着。我养的崽，我心里有数

汪兆丰在一边，整个人都呆成了一桩木偶。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一时冷汗直流，赶紧吩咐了保镖几句。只有坐在中间的太爷不动声色。用不着看右边的麻大拐子同左边的汪兆丰，这一刻，他心里早已是透透亮亮，把今天这出戏的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就笑眯眯堆起了满脸的和蔼

龙老太爷大扛把子，汪老板，各位，这龙船只怕都等急了，是不是就开始吧？

麻大拐子好哇，开始吧。

龙套（汪兆丰）哎，哎，开始，开始一边讲，（他一边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砰！一声铳响。

　　“嗨！”鼓手一齐持槌，桡手一齐操桨向天。砰！二声铳响。“嗨！”鼓手一齐张臂，龙舟手一齐摆桨躬身，拉开了姿势。砰！三声铳响。所有的鼓槌便一齐落在鼓面，所有的桡桨便同时猛落入水，所有的嗓子便都暴雷般呐喊出来，水波飞溅中，龙舟竞发！岸边边围拢的几千观众也同时爆发出来，鼓劲加油的“逮起”之声，震天价响彻水面！

　　鼓声如雨，呐喊如雷，青岩潭这时节正如一锅沸油般地热烈！四面观众潮水般的“逮起”声中，十几条龙舟奋勇争先！争到先的是龙耀武，发舟的铳一响，他的龙船就抢得上风一马当了先。他后头是石三怒，紧咬起他的船不过几尺远，再往后，十七寨的龙船也在死死地追。擂起鼓，耀武倒不蛮看自家的桡手，扭脖子瞪眼珠只死狠狠地盯起旁边的石三怒——他现在心里只有这一个敌手。擂起鼓，石三怒倒不见半分着急，反倒挂起一丝笑，美哉哉好像场子里是他领了先。

瞿月月龙耀武——逮起！龙耀武——逮起……

观众人群中，穗穗的喊声特别高——从龙船一起飙，她就觉得兴头头全身都发了烫，盯起龙耀武眼睛里早没了别的龙船。龙耀文一直没出声，他本来还提醒过自己要给阿哥加油，但真正到了该加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心思怎么老不在比赛上面。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不记得看龙船，倒不自觉地总在悄悄瞄月月。

　　鼓如雷，舟如箭，赛程已近半。格局依旧未变——耀武一马当先，石三怒紧随其后，倒是十七寨的龙船被他们略略甩开了距离。龙耀武就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顶——这一路石三怒死活甩不脱总在几尺后面像块牛皮糖黏起他走，他手里的鼓点子突然下雨般快将起来。麻溪铺的龙船也就起飙般地飞向前，一下把石三怒甩出了两三丈远，石三怒却是不骄不躁，不紧不慢的跟上来。龙耀武的鼓点越来越快。

麻大拐子十四太爷，你龙家大屋怕不是走了水吧？

台上，吴疤子与保镖前后赶回，各自向麻大拐子与汪兆丰耳语着事情的变化。迎着麻大拐子冷嘲嘲的目光，汪兆丰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赶紧向龙太爷告辞而去。龙太爷看出了暗藏的杀机，却不动声色地与麻大拐关注着比赛。

龙老太爷大扛把子什么意思？

麻大拐子若不是屋里走了水，您那位孙少爷那样心燎火烫地搞么子？他这不蛮像赛船，明明是赶起去救火嘛！

盯起孙子的船，太爷一言不发，端茶的手却不自觉地按紧了茶碗。

　　终点已近。

　　猛然间，一直悠悠哉哉不急不躁的石三怒爆出了凶暴暴的吼声，鼓点骤疾！全船桡手同声应和，二十来条汉子精神大振，桡桨如飞，一条龙舟如飞般飙将起来。——他们前头显然并未使出全力。“嘿！嘿！嘿！嘿……”震天动地的吼声中，排帮的龙舟声势暴涨，迅速地赶超上来。仿佛一根拉过了极限的牛皮绳子突然崩断，耀武船上的桡手们终于崩溃了，两舷桡手原本整齐的桡桨再也跟不上鼓点，一个乱，一齐乱，一下子，桡桨七零八落，乱作一团，笔直向前的龙舟方向顿时歪了方向，没头苍蝇般一下子打了横。石三怒的龙舟箭一般超过了他们！

　　台上，太爷的手一颤，茶水倒翻了一桌。月月一下子泄了气，闭紧了眼睛不敢再看。龙耀文失望得松开了紧捏的拳头。只有麻大拐子笑的浑身发颤。

#龙套（傩公）龙舟竞渡，胜者披红——

傩公扯腔扯调的喊声中，观礼台两边边，两挂子万响长鞭就乒乓乓炸响起来！鞭炮声中，鼓乐声中，万众瞩目中，桡手们抬起石三怒，涌到了观礼台前。石三怒一腾身跃上了观礼台

石三怒阿爹！

麻大拐子好伢崽！给老子我长脸了！

麻大拐子拍起桌子喊得山响，好像生怕一台的人没长耳朵听不清。抓起桌案上的红绸带，他就塞到了十四太爷手边

麻大拐子十四太爷，有劳您老人家的大驾

台上的寨首、乡绅一个个阴起张脸好像被人刨了祖坟山——偌大个竿子营九弓十七寨，居然给排帮抢尽了风头，这也着实令众人脸上都无光。唯有龙太爷硬僵僵还挤起了一脸笑，接过红绸带客客气气

龙老太爷恭喜大扛把子旗开得胜，排帮一代更比一代强。

麻大拐子我养的伢崽，当然比我强！（麻大拐子一点不客气道）

愿不愿意，太爷也只能将红绸带披上石三怒的身，再解开那把牛角刀递过来。一把抓过刀，石三怒向着满场观众，将刀高高一举。四四周周，欢呼如潮！

石三怒阿爹，我去一下就来。

麻大拐子哪里去？

石三怒我答应了，要把这把刀送给一个妹伢。（一扬手里的刀道）

麻大拐子送妹伢...好哇好哇！快去快去

满场欢呼中，披红挂彩的石三怒大步向前。一路之上，便有无数的妹伢扯起喉咙向他拼命喊，直喊得一张张水嫩的脸涨起通红，喊得到处脆生生一片全是她们的声音。迎着他的脚步，妹伢们便白生生伸出了一片玉藕般的手臂，便花红翠绿挥起了一片数不清的绣荷包，更多挤在后头荷包递不上去的妹伢索性便把荷包往前抛，一时间那一个个妹伢们费了无数的心思熬了许多个夜晚才绣成的荷包，便如下雨般丢满了他一身。他便在这雨点般的荷包中，目不斜视脚不停步一路往前走，任由那荷包洒满了一路。然后他就站住了，那一刹那，欢呼声突然就停了，满场子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他的身上。所有妹伢更是屏气凝息，等待着他的答案。连台上的麻大拐子都心悬悬地坐不稳抬起了椅子上的屁股，伸长起脖子瞪大了眼睛看。他就看到自家伢崽向着那群观众猛地举起了手里的牛角刀，就听到伢崽扯足了嗓子暴暴地一嗓子

石三怒瞿沫沫——这把刀，我给你赢回来了！

四下里观众便炸雷般喊出了一片叫好声！就看到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到了人群中间的一个妹伢身上，就看到前头的观众自动地分开给那妹伢让出了一条路。麻大拐子使劲地揉眼睛，使劲地盯起看，虽然隔得远有些模糊糊却也看得出那妹伢身段柔柔的着实好看，那脸蛋水嫩嫩着实亮人眼睛，他就咧起张嘴巴直笑得合不拢。举起刀，石三怒等待着。人丛中的那妹伢却低起脑壳半天没动。

麻大拐子这妹伢，你呆起做什么，快些接刀子，快些去接啊！（台上的麻大拐子也捶起桌案直个喊，好像他比石三怒还着急些）

沫沫轻轻的笑出声，一抬手，终于接过了那把牛角刀。只听到四周周一堆人在那里起哄：“妹伢，送荷包啊……对，送荷包……送荷包……”沫沫真的就埋起脑壳，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递给石三怒，石三怒一把把荷包抓过来，高高举起。

龙耀武在一边失魂落魄的，人群之中，他想寻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瞿月月龙耀武，送给你。

龙耀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穗穗，龙耀武颤抖着手接过荷包，内心的狂喜掩过了输了龙船的懊恼

龙耀武这是，给我的？

月月没敢回答他，红着脸低头跑开。龙耀武嗅了嗅荷包上的花香，小心翼翼的把荷包放到胸口处。龙耀文有点失落，这份失落感染了他身边的月月

瞿月月怎么？因为没收到荷包？也不至于难过成这样啊。

瞿月月呶，这个给你，别难过了啊，这下你也有荷包了

龙耀文真的是给我的？

瞿月月喊你拿着你就拿着，这么多话做什么

月月说着把荷包塞进他的手里

客栈

汪兆丰与童莲赶回，商队赶紧收拾上路。与此同时，麻大拐子也在安排手下劫货，师爷大先生提醒他，麻溪铺可是龙家的地头。麻大拐子却豁出去了

麻大拐子一不抢他龙家的金，二不抢他龙家的银，排帮留下江客，关他龙家卵事！

他估计得没错：就在他安排弟兄动手的同时，龙太爷也正在吩咐耀武和各寨寨首：严密戒备，但只要麻大拐子不动竿子营的人，就不许跟他起冲突。

田大有吩咐穗穗与六伢子，先回舅舅家，不要留在街上――他已预感到就要出事。果然，穗穗他们刚离开，平静的河街上突然响起枪声：麻大拐子率领众多早已埋伏在河街上的排帮帮众杀出，包围了正在匆匆赶路的商队，两名商队的武装保镖刚想反抗，已被当场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