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里面待的时间一直持续到了十一点十五分，手机主屏幕上的数字刚跳到十五，马怀君办公室的门就被推了开来。
金硕珍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马怀君，他亲自送他出来。
“这不是短期能解决的，如果能和学校多请假，我建议你长期留在罗河。”
马怀君没看到我，他的短袖白大褂里面穿着一件背心，是真的背心，很不羁的样子。
在我面前他永远都和个长不大的长辈一样，循循善诱的教我一些医学小技巧，在我父母忙的时候会抽空带我到医院里玩乐高。
马怀君对于我来说其实算是人生第一个启蒙导师，是他让我觉得人生应该活得肆意潇洒，在世俗中找到最真实的自我，也能够让自己活得很好。
金硕珍点头，没有马上挪动脚步离开，目光放在正前方的我身上，马怀君本是要送他走到电梯口的，他这有些奇怪的举动让他话没说全。
“不要太担心，情况并不是太差，虽然我也知道你懂——诶哟我操！庄轲柔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怪马怀君音量太大，只怪走廊这个时候太安静。
原本要从我们身边过的一些人都偏头好奇的在我和马怀君身上来回打量，排着队的患者见到马怀君亲自送人出来本来就很好奇，我被马怀君这么一“我操”，看到我还穿着重门一中的校服，好奇的意味更浓了。
我讪讪的站了起来：“马叔。”
马怀君没有问我怎么翘了课，思索不到两秒，就脱口而出，对金硕珍的行为有些不解：“你是老庄推荐过来的，不用为了证明自己身份把他宝贝女儿拖过来，你的资料我都看过了，认得到你人。”
我：“...”
金硕珍：“...”
我觉着按照金硕珍的性子也不会说什么，便主动解释：“不是这样的，我...”
“我带她出来一趟。”
他打断了我的话。
马怀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等着看病的人还排着队，他没时间多问。
“你们小年轻可不能争分夺秒做一些奇怪的事，该做什么还得去做什么，尤其是你庄轲柔同志，在这个时间点见到你我十分意外，并且不会接受你往年惯例给我的贿赂，我会如实告诉你的父亲，金硕珍同志也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大就以为懂得很多道理，小孩子不能惯着，明白没。”
声音还是不大，但走廊依旧格外安静。
我：“...”
金硕珍：“...”
马怀君撸了一把头发：“不送你们了，快滚吧，老闻着消毒水儿味午饭都吃不下。”
我和金硕珍同马怀君告别。
刚刚揶揄金硕珍的实习生送我们下楼，我听着那名实习生的自说自话，知道他叫冯铮，和金硕珍似乎有过渊源，但因为我在场没有明说。
等我再一次坐上他的车我才发现我居然花了一早上陪他耗着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于是我肚子很争气的叫了。
金硕珍看了我一眼，我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我真的饥肠辘辘。
“想吃什么。”
“想吃好多。”
所以他带我到了商场里。
这里是本地客流量最大的商场，我穿着校服实在亮眼，金硕珍直接把我带到了一家少女服装店里，我看着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衣服，有些无语。
“您觉着我这年纪就适合穿着些？”
我压低声音问金硕珍。
他理所当然的：“难道不是吗？”
“那我还不如就穿着校服，自在舒坦。”
金硕珍没出声，看上去是由我定。
我跟着他走出少女服装店，就在以为他会带我上楼吃饭时，他带我到了Nike专卖店。
“去挑吧。”
我也学着他只发了一个音节，不过是上提的音调。
“我想我已经说了我不是很需要？你没有必要带我来这里。”
“那你喜欢什么？”
他有些低头的看着我，我站在空调底下，也仰着头看他，他语气很认真，眼神很执拗，旁边的服务员看我们脚上踩的鞋子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金硕珍，很识趣的离开把空间交给我们。
我大脑似乎有榨汁机轰隆作响，果汁一般的甜爽感涌来，可我潜意识的排斥这种感觉。
以物质来达到歉意的传达，是我最不喜欢的。
我早就知道了金硕珍收不回说过的话，就像让我心情变好，带我去走一走，不要在校园这个美好的地方发泄，可他自己也有要做的事，放弃了那些时间让我好受一些。
我不懂是那三个字他真的不愿意说出口，还是我看上去嚣张跋扈毫不讲理，需要他似乎从没展现过给别人的关心。
在我看来，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短期的心理揣测这一套总是很有用，因为我总是对的。
我为什么会跟着他来，因为我想看看这位天才是怎么道歉的，显而易见，他不懂得如何道歉，用最笨拙的方式在哄一个他眼里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我是生气的，但我理智的在那滴眼泪掉下以后就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有不少像他这样喜静的人，我无理过了头，明知道他可能会不喜欢我这样拉近关系的方式感受，却偏偏一根筋逆行。
金硕珍给所有人都展示了自己最绅士的一面，我到底是多聒噪才惹他在电梯里忍不住吼我发火。
我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碰过他这种人，心里难免难受。
错，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
“这是他的好意，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
这句话放在哪儿都平常不过，可由那个人说出来却无比的刺耳，我试着这么做，但都是失败。
人需要试着改变，这是我告诉我自己的话，我变得彻头彻底。
“好啊，你帮我看着包，说好啊，你付钱，等会儿吃饭我可不和你AA，你要想A找我爸去，他肯定给你钱。”
我的转变很快，书包落在他手上的速度也快，金硕珍有些怔愣。
或许，印象从来都只是一个误导选项。
我不知道，我的态度让他心中的歉意多了些，却也能够让他认真的，重新的，认识我。
最后是金硕珍付款，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拿了一件基础款白T，换好出来，见到我的选择金硕珍没有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我一眼，就拿出手机付款。
他没问我为什么不拿多一些，我也没问为什么他非要给我买衣服。
麻辣鸡丁端上来时，桌面上的热菜已经有好几道了，我小小欢呼一声马上拿起筷子夹起来。
我喜辣，但没动筷的金硕珍不喜辣。
这也算是我一个小小的报复。
“姐姐！这儿加一碗凉白开！”
金硕珍有些疑惑的看我，服务员很快把水端过来，我推到了他面前。
“不吃辣就把菜往里唰唰，不吃辣的男生我很少见了，哦，你是男人。”
他没出声，对于我的挑衅很不在乎，夹了一块辣牛肉，往碗里白水唰了唰，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
我觉得好笑，笑出声，很快我被不小心吃到的辣椒呛到了，猛咳起来。
金硕珍递给我一杯白水，我一口气全部喝完。
神志清醒了许多，喉咙火辣辣的，对面的人好似心情很好的勾起了嘴角。
明明只有一天过去，我却见了他好几面，甚至破天荒的还被这个人带出来翘一天的课，明目张胆。
他笑起来很好看，不懂为什么，看见这个很小很短暂的笑容，我居然会觉得心里喜滋滋的。
我在心里很诚恳的向自己发问：请问您是斯德哥尔摩患者吗？
前脚刚被骂完后脚就痴汉一样看人家笑心里也开心。
“骆老师是你高中班主任？”
“嗯。”
“那校长怎么回事？你那时候就远近闻名到校长都和你做朋友？”
“他是我初中班主任。”
我快速摄入一块牦牛肚：“哦~原来如此。你带我出来他居然没说什么？”
我指的是骆老头，金硕珍没很快应我，等不到他答案我也没急，吃了一大口的饭配麻辣牛肉。
可能是我太饿了，金硕珍还在吃第一碗的时候我就已经第二碗快见底了。
我挠了挠头，嘴巴已经被辣肿了。
“我平时饭量很小的，不过比较看菜吃饭。”
没必要说的，我还是解释了。
我问：“你是在做什么研究吗？为什么这个时候没在大学上课？”
金硕珍没我想象的隐瞒，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来治病。”
我：“！！？？”
他见我一副还想问的样子，止住了我的话：“是私事。”
我如捣蒜一般点头，表示不会再问。
去见马怀君，不是学术性的研究，而是他耳朵出问题了。
一时间我找不到话题，金硕珍尴不尴尬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自己挺尬的。
他忽然问我：“为什么看上去所有人都认识你？”
这个问题问出口，他就觉得不妥，再一次开口，我以为他让我想说就说。
“不，应该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识你？”
我：“...”我谢谢您。
“因为我是罗河交际花。”
他瞳孔放大，看着我的眼神遮不住的震惊，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稳住，淡定的点了点头。
在他那里“交际花”是个不大好的词，但是为了形容我，他一时竟然找不出比我更好的词儿，边默默的在我这把“交际花”化为了褒义。
我也不懂到底是什么让他问出这个问题，难道我看上去如此自来熟？是什么让他以为刚离开不就的罗河市变了样，所有人都认识我这个屁点大的高二狗？
吃得差不多了，我擦擦嘴，准备拍屁股走人。
我问他：“我们等一会儿去哪？”
“省图。”
我想回教室。
他带着我到了省图，重门省国立第一图书馆，多霸气的名头，多绚烂的缩写，省图也确实以涵盖近乎所有学科书作而闻名。
这个示好的一天中段将在省图度过我是极其不乐意的，即便我表示了想回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金硕珍也没有把我送回去。
省图只有一层是对社会人士开放，二层往上知道十一层都是只有学生还有老师才能进，当然，还有一些学术专家。
金硕珍早早让我掏出学生证，还有自己的学生证，我无意看了一眼，被惊到了，这人居然随身带着自己高中的学生证。
管理员大妈见这个时间点居然有学生来看书很不可思议，而且一个看上去早就是大学生，一句话不用说，气场强大；一个乖乖的穿着重门一中校服，有些不安，但是面皮够厚，镇得住场。
她灵魂发问：“重门一中学习氛围不够想来图书馆读书？”
我没想到这位大妈开场就是一击强杀：“不是的阿姨，我和这位同学就是来看几本书。”
我心里也慌，因为来的时候想串口供金硕珍居然说不必要。
“你们这么出来老师不管？上课时间该学习啊。”
“老师批了，您让我们进去我们也是在学习啊。”
金硕珍惊于我临场瞎掰的能力，准备救场的说词也收了回去，打算把舞台交给我，让我一个人更好的发挥。
我谢谢他。
管理员大妈将信将疑的结果我和金硕珍的学生证，许是我们这种学生她也见过，仔细的看了起来。
结果太过激动喊了出来。
“诶呀！见到活的金硕珍了！”
金硕珍：“...”
我诧异的看向金硕珍，目光交汇，我有些得意的小小往后仰了仰，示意舞台还给他，让他展示自己的魅力。
“我孩子和你同一届的，从小听你的故事各种打击各种长大，不过也幸好，高考那天他说在考场看到你特别有劲儿，考得特好，现在在中央医科大读书。”
金硕珍：“...”
我努力憋笑。
管理员大妈把我们的学生证还给我们，立马给我们打开了上二楼的大门。
临走时还不忘让我们别学太累，想休息就回家去。
我朝金硕珍竖起大拇指：“人不在江湖，江湖却永远流传大神的传说，牛逼。”
金硕珍不可置否，又是那种你说什么想什么都和我没关系的表情。
我算是懂了他这人，开玩笑他极少，不，完全不搭理你，但是正经交流他会很认真与你沟通。
当我看到那门学科时，收住了跟着他走的脚。
里面书籍林立，还是上课时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里面翻阅书籍，基本都是中年男人，还有一两个年轻人。
不是对书香味反感，我是单纯的，对这门学科反感。
僵硬的往后撤，想要离这里远一些，想要马上走，那时候的人，那些话，那些事，充斥在脑中。
就连金硕珍的背影都不再那么真实，看上去虚晃无比。
“你是天才，你不是普通人，你应该在这场博弈中胜利。”
“你异于常人天赋异禀，但你是天才中的垃圾，我毫不犹豫的告诉你，你完全不可能战胜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自己。”
“这是天才的游戏，你输了。”
金硕珍发现了我的不对，转身要过来，我让他停下，也明白这里是图书馆，不应该大声喧哗。
我问他：“你是多讨厌我，才会带我来这里，而我居然真的以为你只是带我来看书。”
金硕珍没想到我会是这副反应，想起昨日校长说的话，他皱起眉。
“是谁说的，骆安？张校长？”
我猜到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金硕珍没有否认。
这是我头一次赤裸裸的觉得自己被扒光了放到烈阳下的感觉。
“请你转告他们，我这辈子，不会碰奥数了。”
十几个小时前的金硕珍面对着曾经的初中班主任，后来的高中校长，在一家简陋无比的小店里吃着他一路强烈推荐的米粉。
他不喜欢吃面食，但是他尊重校长的推荐，跟着他来。
碰到那个女孩完全就是意外，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明天会有一整天和这个女孩待在一起。
女孩放下冬瓜茶很快被校长打发走了，走之前还笑嘻嘻的回头看他，他以为她是检查他有没有喝她给的冬瓜茶，结果她说了一个他学的第一个单词。
他没有主动问起这个女孩，他知道校长会主动介绍她。
这种内心的自信以及确信不知道从何而来。
但也确实是这样。
“她叫庄轲柔，今年高二，想读文被我强迫改成读理。不要怪我残忍不懂学生，我可他妈太懂她了。”
校长爆粗金硕珍没有多大反应，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身为人民教师居然口吐芬芳。
呼了口粉，继续说：“她从初中开始就惹过不少事，那会儿我已经升高中部了，这丫头却在教师团里面赫赫有名，看上去懒散不羁，不学无术，混个初中文凭就拍屁股走人，但是她却是个天才。为了去让朋友老师同意他去参加电竞比赛，用数学玩21点赢了一个初中部的老师，就连保安大爷也没放过，这丫头一战成名。”
“她打过不少架，但是都没有严重处分，不是家里背景多强大，而是她揍的人都是该揍的，她在初中部的那三年，一起校园暴力都没有发生，她用拳头说话让我们省了不少心。三年初中能参加的她都参加了，全部都是第一，但她从不参加第二次，说蝉联没意。”
“但是初中数学联赛，她参加了三年，这三年，无一例外都是金奖，她和另外一个男生包揽第一第二，男生比她多一次。男生也是天才，我们当时以为她会跟男生在一起，毕竟他俩惺惺相惜三年，不在一起我们都觉得太可惜。她和男生参加中考直升高中本部。”校长撸完了半碗粉，已经拆了冬瓜茶大口喝起来，似乎也在告诉金硕珍，故事的转折在这里开始。
“她依旧很狂，但我们都喜欢这孩子，她是真心的讨人喜欢，闹腾了一点，但掏心窝子的真心待你，就像夏日里送来的冰冬瓜茶。”
金硕珍听着，出奇的被代入了进去，脑海里马上是少女刚刚回眸弯起的眉眼，似乎永远是明媚的。
“高一参加数学联赛的有很多，但是像她一样直接闯进国家队选拔的没有几个，哦，你除外。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当初要同意她回来搞什么科技竞赛，不然就不会像前几天一样，我偷摸着给她改表。那次竞赛结束之后，和她同组的男生自杀了，她浑浑噩噩大半年，放弃了奥数。”
没有悲伤的情绪，有的只有浓浓的惋惜。
“我明白这孩子的天赋，谁都不愿意让她浪费。”
“你说是吧。”
这是一个很长久的沉默，金硕珍把吸管插进冬瓜茶盒中，喝了一口。
知道他的脾性，校长也不催。
金硕珍明白，校长隐瞒了一些事情，那些庄轲柔不愿意再让人知道，不想再被人揭开的事情。
“或许吧。”
他不懂为什么她能笑得那般灿烂。
他想这是她的人生。
而在翌日的大早上，他当着她的面拨出那个号码，轻易的改变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我也不想知道你和庄轲柔怎么搞上的，我感觉这丫头确实对你有点意思，你在她这‘有点意思’的基础上，灌输一点洗脑的东西。”
金硕珍联想到昨天校长同他说的话，觉得这些老家伙真的是老谋深算，从他回来开始就迂回下棋，每一步虽然不是精准到位，但都是恰到好处的刺激。
女孩眼角还有泪痕，他神差鬼使的。
“我教她。”
后面其实还算愉快，我的反应激烈势必会引起金硕珍的怀疑，而且加上我说的那几句话实在有问题，我也暴露了我曾经是奥数老手的事情。
悔恨当初，为何要这么早亮出自己的大招。
金硕珍没多问我讲这些话的前因后果，我也不大希望他问，重新审视这个问题，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我不断逼问他为何那晚突然出现在电梯前他会那样生气。
做人做事都要有个度，不能太过，但在危险边缘试探试探也是可以的，会收获意外惊喜。
比如今天的晚餐。
我他妈的带着金硕珍回学校食堂吃。
自恋点说，我本就是校园闪光点人物，而金硕珍的到来，就把我的光芒掩盖了下去。
我认为是他的服装过于鹤立鸡群。
“你饭卡有吗？”
“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果然，欠的还是都要还回来，不过一顿满汉全席换一盘青菜炒肉其实也不错。
这么想着，我和个带小弟的傻子一样领金硕珍排队。
人们总是会在茫茫众生中发现最靓的仔。
“学姐！”
行吧，骆祯同学如他人一般清明洪亮的一嗓子，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一哄镇三雄。
他快速跑到我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硕珍。
震惊之余战术后仰，我怕他碰到后面端着汤走的同学把他往里拉了一把。
骆祯大惊，发出堪比上午马怀君在医院的嗓门以及自带杜比音效：“你逃课一天就是和这个二眼仔在一起！？！？”
食堂路过同学：“！？！？”
我：“？？？”
金硕珍：“...”
不远处准备过来的骆老头和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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