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最叛逆的时候。
逃课挑事，打架斗欧，抽烟赌博，喝酒纹身。
九月份的第一天，我迷迷糊糊的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惺忪着双眼刚想破口大骂，看清眼前的人时，我满嘴的脏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赵女士替我从衣柜里面拿出校服，丢到我面前。
“开学第一天，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重新躺回床上。
我闷在枕头上，讲话声音有些游离，甚至有些闷闷的：“这是高二开学，又不是高一开学。”
“这两者没区别亲爱的，你刚分班，今天是你第一次和新同学见面。”
“能有什么新同学，都是原来那几个。”
我的学校是全省最好的学校，当地重高，重门一中，齐名的是两公里开外的贵族高中，紫荆高中。
听上去前者就是读书人的地方，后者是有钱人的天下。
但实际上紫荆高中招生率极低，学生都是家里有权有势，而且中考排名前百分之十的人。
重门一中是老牌学校，孕育了一大批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进去必须是前百分之五。
我很幸运，是百分之五里面，最好的那一个。
全市第一进重门一中，读的班级是实验班。
小班教学九对三十，早在高一下学期学校就一对一谈话好了，我们这三十个人说什么也不会分家，让我们高二全部选理。
我性子烈，但倒不是贞烈，即使我的文采和屎一样，也不能阻挡我对文学的热爱。
然后我的选课表就不知道被谁从全文改成了全理。
赵女士又一次把我拽起来，逼迫我脱睡衣：“赶紧换了，你们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要是迟到了你不是要罚站？”
我想起狠绝与慈祥一点都不沾边的老头，没有动作的片刻，我让赵女士出去，以没有穿内衣害羞的理由。
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我很光荣的迟到了，大堂黑压压的坐了一大片的人，开学典礼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幸运的是，我直接可以跳过冗长的领导致辞，等来各年段学生代表发言。
本来是想乖乖站在一边的，但是我的班主任，慈祥的骆老头，一把抓住我的书包把我提到了教师队伍中，鹤立鸡群。
全校学生就看着混在老师中的我，窃窃私语。
我从队伍中探出一个脑袋，看着上去的高一新生代表。
长得很标致的男生，身高大概有一米七多，重门一中的校服我认为是挺难看的，但是他穿上去倒是特别好看。
“大家好，我是骆祯。”
坐着的学生开始有些骚动，各年段的段长的脚蠢蠢欲动，却还是没能制止这场骚动。
少女们的目光黏在了台上男生的脸上，脸红心跳；少男们的目光粘在了台上男生从台子边缘露出来的限量版球鞋。
我旁边的骆老头突然开口：“帅吗？”
我不加思索回了一句：“帅。”
反应过来后对上骆老头有些深意的眼神，我下意识往后一缩，这老头儿。
“我对年下不感兴趣。”
骆老头有些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他是我外孙，今年中考第一，认识一下。”
“哦...可以代替我秒杀众生的角色啊，”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正在讲话的男生，“他和你女儿姓？”
“是，我女儿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跟他爸姓。”
骆祯的气场很强，谈吐不凡，看上去见过不少大场面，矜贵的样子乍一看倒是像隔壁紫荆的学生，不像是一中的。
我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赵女士告诉我省长的小儿子考进了我们学校，而且还是第一成绩进来的。
感觉知道了什么。
“骆老师，”我压低声音，“您女婿是金省长？”
骆老头被我这么一问，显然是吓到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同了起来，本来以为我就随便聊聊天，没想到顺着话题能被我聊到这儿。
“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您教语文的您还不懂。”
这不，骆老头还真给了我一个“你不懂”的表情，我耸了耸肩，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站姿听着上头学弟的演讲。
骆祯的演讲很快结束，他弯腰致谢，走下台前，目光若有若无飘向了我们这边，然后短暂的停留，我看骆老头也在看他，以为这是他们爷孙两独特的招呼方式。
紧接着上台的是高二的学生代表，我的同班同学，姜楣妹子。
我和姜楣小学就是一起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队友，一起参加比赛一起拿奖，到了初中没有在一个学校读书，我们就变成了惺惺相惜的对手，现在在同一所高中读，我们两关系好全校皆知。
她长相偏甜，软软糯糯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只有我才知道，这小丫头其实脾气起来还挺吓人的。
我很卖力的鼓起掌来，在这支有些严肃矜持的教师团队中显得格外突出。
骆老头顶住各方来的目光，跟着我鼓起掌来，看在骆老头的面子上，身边的老师们也开始鼓起掌来。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偷笑。
姜楣注意到了我，朝我甜甜的笑了一下，诶呦喂，心都软了。
“九月好，同学们，老师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二十八班的姜楣。”
姜楣的声音也太甜了！甜而不腻娇而不媚，啊~我觉得要不是全校在这儿，我早扑上去揉她了，谁不喜欢她这种妹子呢。
我胳膊肘推了推骆老头：“诶，为什么学校不叫身为年级第一的我上去演讲？”
骆老头睨了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站在这里就是不让你将的理由。”
“我的品行难道不值得学校领导信任吗？”
“...你高一下来整出来的幺蛾子学校给你擦的屁股可不少。”
“说明学校对我爱的深切。”
骆老头许是从业执教三十多年头一回碰上我这种，一时间也找不出优美的中国话来骂我，干脆不理我了。
高三上去的是个学姐，学生会会长，实不相瞒，听了她两年的演讲我都觉得听吐了，而且这学姐还特别作，声音嗲出天际。
好不容易熬过了声音磨难，校长看上去还有话要讲。
“新的学期，新的学年，再次欢迎加入重门一中的高一同学，还有新加入我们教师团队的优秀教师们，接下来，请今年的返校校友，17届高考理科状元，现就读于纽卡斯尔大学的，金硕珍，为大家带来演讲。”
嗯？大我们四届。
不少学生直接喊了一句卧槽，要不是掌声雷动，人头涌动都想第一眼看到这位传奇学长，不然早就被抓出来和我一起站着。
身边的教师团队们听到名字马上就鼓起了掌，我看着这忽然搞起来的排面，后知后觉的才把手拍起来。
我扭头看着从另一头走上台的男人。
男人穿着纯黑的西装，我一眼就认出来是法国一家小众高定的男士西装牌子，价格不菲，大概是刚刚骆祯脚上那双限量版的十倍价格，手腕上是二环的一套套房，他很高，大概比我高了有二十厘米，也有可能比看上去矮一些，因为我是仰视，因为他腿挺长的。
他的发型不是这个学校男生可以拥有的，对于站在我身边的教导主任来说是很长的长度，他左边额头的刘海在上台前被撩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给予任何人，他在看地板，也像是在看前方，反正我觉得他像是没睡醒一样，也像是对所有人都不在乎的样子。
我看着他眯了眯眼。
他站定在刚刚过他腰的发言台前，用一套房那只手虚虚扶着桌沿。
他嘴巴不是传统帅哥或者说是霸道总裁小说里的那种薄唇，稍微有些肉肉的，让人很想亲一口，如果撇去他五官的清冷还有周身再带“生人勿进，熟人五句”的气场的话，我还真会觉得是个软绵羊。
他站在那儿的气质和前面三位学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刚刚的骆祯我说是紫荆那一挂的，他倒是直接让我想到了伊顿公学的贵公子。
“早上好，我是金硕珍。”
他的声音一出，底下有好些女生没把持住之间叫了出来。
我能理解，杰克苏标配的声音。
金硕珍扶着桌沿的手，轻轻抬起食指在半空中点了一下。
我也多亏了骆老头，我才能这么近距离的看他的小动作。
“受邀回来我很荣幸，高中三年，大家好好读书就好，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
全程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掌声。
“学长说得好——！”
“学长讲得太好了！”
我一脸黑线的跟着大家鼓掌，这都能听出来讲得好。
金硕珍几乎是没有停留，直接走下台，往大堂外走。
我和旁边的骆老头搭话：“那个金硕珍很厉害？”
骆老头一脸“你不是吧你连他都不知道”的表情，我头顶三个问号。
学生陆续散场，准备回教室上第一节课，我也背着书包跟着骆老头往外走，骆老头招呼了一下班长让他组织带人回去一边给我科普金硕珍。
“他是当年我带的学生，中考我记得好像也是第一，从小就参加过很多大赛，天文地理这小子都很精，特别是语言方面，他在初中就会五国语言，当时招生的时候我们还和紫荆争了起来，他家很有钱，我们听到消息可能他会去紫荆读，失望了好一阵，结果没想到他最后来我们学校了。
“还没高考的时候北外就过来找人，说希望他以后能报考北外，他那时候名声很大，桌上看的书也不是一般人能看的，他在校三年成绩一直是第一，高考全国卷理科状元，除了语文多扣了一些分，数学英语满分，理综也是近乎满分。
“他去北外我也不意外，毕竟他真的是这方面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听到骆老头说金硕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扬了一下眉毛，我还是头一次听他形容自己的学生：“语言学？”
“嗯，”他说，“他在北外读的是同声翻译专业，今年大二去纽卡斯尔大学镀金了，哦对了，他雅思初三的时候九分过的。”
他说完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我脚下一顿，我知道他最后那句在挫我的锐气。
我高一的时候被姜楣拉着和另外一位同学去考了雅思，我就是那百分之零点零三，九分高过，姜楣八点五，另一位同学七分飞过。
这事儿我晒到了空间，我也没想大肆宣传，没办法，人在江湖，传说靠他人口舌。
本来没什么，传着传着传到了骆老头耳里，这件事就变了味，结合我平日里作天作地，他觉得我这是在摆弄炫耀，我一搞事就拿这事堵我。
开始还会辩解，后面就算了，不和老头儿一般见识。
骆老头和我跟在学生回去的队伍后面，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我。
“你怎么突然和我问起金硕珍的事，你不会看上人家了？”
我：？？？
我一本正经的：“我看上您外孙了。”
骆老头面一塌，给我一挥手：“边儿去。”
回到教室，看到还是老同学的面孔，我有些失望，我真的好想去文科班看漂亮美丽的小妹妹们啊。
见我走进来，班上的同学都朝我唏嘘，理科班基本是男强女弱的天下，但是我和姜楣硬生生给六分之三十的女生打出了一片天。
坐在讲台桌边的秋然朝我吹了一声口哨，要不是这家伙真有两把刷子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哪里来的混小子，流里流气。
“哟，庄姐牛逼啊，开学典礼都能迟到，给骆老师一个开门红啊。”
我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把书包从肩上拿下，用手提着，走到最后一排，拉开椅子在姜楣旁边坐下。
姜·小可爱·楣正在整理新书，扭头和我打了个招呼。
姜楣：“新学期快乐哦。”
我：“一点都不快乐。”
姜楣一晒，递给我这个学期要订的书单：“别丧着脸，喏，要订的书。”
和姜楣满是书的抽屉不同，我的抽屉里全是上学期没吃的奇奇怪怪的零食还有一些伪装过的小说和烟。
我一只手接过姜楣递过来的书单，一手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饼干。
利落的单手拆了包装袋，放在桌上，拿了一块。
“服了，这一堆书买了我也不看。”
我拆的饼干是姜楣喜欢的味道，她说了一声谢谢后也拿了一块：“这些书都是高考复习会用到的，买来做做也不亏。”
“你都知道我能把学校练习册给写了已经是十分不错了。”
姜楣吃着东西不好讲话，随意的点了个头，继续收拾着桌子，我把书单对折，丢到了抽屉里。
“诶对了，你刚刚和骆老师在讲什么？”
“唔，”我说，“打听了一个人。”
姜楣眼睛亮亮的，转了一圈，想到了什么，揶揄的看着我：“金硕珍？”
我没否认，点了一下头。
“怎么忽然打听他了？”
“这件事要从好几个小时以前说起。”
我和金硕珍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开学典礼，而是在凌晨四点的电梯门口。
那会儿我刚从酒吧出来，身上全是烟还有酒的味道，方圆五里不要离我很近就能闻到，我一个人在电梯里按下楼层按钮从口袋里拿出以防万一的香水小样，在封闭的空间里一顿喷。
电梯门开的那一瞬间，作为有亚健康的十六岁花季少女，我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走廊的灯没开，我面前出现了一个看上去有些疲惫的陌生年轻男人，他闻到电梯里的味道有些嫌弃的皱了皱鼻子，但那也只是一下。
即使他好看的过头，身上穿着材质不一般的居家服，也没有抵挡我的戒备心理。
我住的这一层只有我们家这一房住户，对面那一家好几年没见着有人出入，房主是个中年女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去了新西兰。
我被吓得不轻，身上没有防身的利器，脸上已经花了的妆也没能吓到站在电梯前看着我的男人。
我们两个就这么对峙到电梯门再一次合上，然后又被他在那一头重新按按钮打开电梯门。
我脑中闪过无数种凶杀案的现场，还有那起蓝可儿事件。
说不慌是假的，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就慌。
他一直站在那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吞了一下口水，准备开口时，他说话了。
“出去。”
然后让出一个身位，我不敢说话，因为我怕死了，冲出电梯掏出钥匙直接开门离开因为男人的出现有些诡异的走廊。
因为关门声音过大，我在外面high到凌晨四点的事也被一个人在家等我睡着的赵女士发现了。
这简直就是我今年遇上最奇葩吓人的事。
姜楣听我说完，笑得喘不过气。
“要是当时他给我来一刀，恐怕又有一个世界奇案要出现了。”
姜楣：“奇案哪里这么容易出现，金硕珍怎么会凌晨四点出现在你家门口？”
我拿走最后一块饼干：“我哪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赵女士就拉着我去卸妆了，对于她来说我花了的妆才比较吓人。”
我和姜楣的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就敲了，骆老头夹着书拿着水杯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翩翩少年郎，我看清来者何人之后，哟了一声。
重门一中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公认的校草，金泰亨。
班上本来因为上课已经静下来了，看到金泰亨以后又吵闹了起来。
金泰亨只是抬眸扫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姜楣身上，然后收回了目光。
我看了看姜楣，又看了看金泰亨，经验告诉我，这两人有故事。
骆老头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金泰亨同学因为期末考试成绩优异，这学期来到我们班上，成为三十个人的一份子。”
我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班群里聊炸了，说上次期末排名垫底的那位从家长群被家长委员会的人移了出去，说是成绩不够不能留在十八班，有个新同学会来我们班上。
班上的同学倒吸一口气，谁都没想到会是金泰亨，也包括我，只不过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的姜楣看上去不是很惊讶。
金泰亨体育特长生考进来，成绩一直垫底，十分纯正的倒数第一，高一下学期不懂是开窍了还是去电了一下，成绩好转一路爬升。
骆老头指了指原先那个同学的位置，就是我和姜楣的前桌，我的正前方：“你就坐那儿吧，庄轲柔那家伙前面。”
我撇了撇嘴，哪有老师叫自己可爱的学生用家伙的。
金泰亨的目光再一次看过来，什么都没说，抬脚朝我们这里走来。
我一直观察着姜楣，这小妮子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抬头朝他笑了一下，金泰亨的面部瞬间柔和了。
姜楣那动作流畅的就短短几秒钟的事，要不是我一直看着她还发现不了。
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大事。
不过也不是问的时候，我等着下课问姜楣。
骆老头算一中比较常见有趣的老师，他的课不会生硬枯燥，笑点和梗都不过时，大家都很喜欢他的课。
我听着听着发呆从窗户看向走廊，脑子里面想着大课间翘了课翻墙出去去找岳安玩。
就这么想着，从走廊的一头传来脚步声，声音参差不齐，大概就两个人的动静。
金硕珍走在靠窗户这一遍，旁边是校长。
他们走过来时，我的目光正好和金硕珍对上，校长在和他说话，他听着。
我的眼睛跟着他移动，无意识的眯了一下，他只是古井不波的在我身上落下一眼，看上去完全不记得天露鱼肚白时那一场吓得我立马入睡的场面。
等人走之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他刚刚走过的地方留下的视线太久了。
在把思绪拉回骆老头的课堂前，我发自心底感叹。
他真的很好看，是我喜欢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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