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桐城事物,一边折奏盛京,帝君欲派钦差巡边,尹微凉才得以重新整顿军队回了边城。
萧琅伤势一好就再耐不住寂寞开始四处游荡,青楼楚馆跑马熬鹰,不出半月,就又成了边城一霸。
据报明日钦差可达边关,尹微凉备置齐接旨的事物刚一回府,便听说自己养了三年用来侦察的沙鹰被烤熟已经进了萧琅的肚子,气得差点儿便要背过气去,而那厮躲在树上,剔着牙打了个饱嗝儿,笑得花枝招摇。
刚让人将他从树上架下,便忽传急报。边关狼烟乍起,那般浓滚的艳红色,却是最最紧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将军,瞠目几乎要落下泪来。
赤烟只能用于帝王巡边,帝君不可能亲自过来,那现在遇袭的队伍——
“吩咐全军整装出发,北关大峡谷营救太子!”
话未闭便已转身要离开,萧琅挣开侍卫拦住她,面浸担忧,眉眼再不见浮华半点,“北关的峡谷你知道是什么地形吗?你自己单枪匹马简直是去送死!”
尹微凉一把推开他,语意决绝,已是有了要赴死的坚持,“把他绑到树上,我不回来谁也不许放他下来。”
转身便跑,身后徒留下萧琅略带委屈的声音。
“你又绑我!”
边关这川荒凉戈壁几乎就没有可藏身的地方,拟丹自崖壁埋伏,尹微凉策马只身侧奔在石壁上,耳边徒剩簌簌强风,掌中□□蓄势。
好在拟丹拦截的是钦差车驾,而太子微服出行,并未暴露了身份。
尹微凉握紧手中枪杆,加快速度豁然冲了进去——
“带着他往后跑,有军队接应。”一枪挑开一人,尹微凉揪住太子衣领,将他丢上马由人带出战场。
这玉面的女修罗一出现拟丹便呈现出巨大的骚动来,几乎将全数兵力都集中在了此处,增援不断,很快,尹微凉便被人海淹没。
她来自于战场,这儿也该是她最终的归宿,若是以此来作为结束,却是未尝不好。
只是这样的死法,终是要让他失望了,而她却是最见不得他难过……怔忪间鲜血漫天,埋没最后一寸霞光。
这一日,大庆的戍边女将军,没能回来。
有人在戈壁石缝捡找到半枚玉珏,上刻璎琅。
有玉微凉,是为璎琅。
天翻地覆。
六月初七,大庆边关砥柱女将被俘。
六月十九,清都军连破拟丹三城,将领下令屠城,坑杀民众数十万,鸡犬不留。
六月二十三,双方和谈,用一城百姓交换尹微凉性命。
据闻,此次带兵将领,姓萧,乃是清都王新婚夫婿。
萧琅由此一战成名,残暴之名,可止儿啼。
最终,尹微凉被换回,只是作为敌军上将,却并未得到应有的礼遇,甚至没有劝降,便被直接挑断手筋脚筋。
这位闻名沙场素以狠绝著称的女将军,自此陨落。
那日萧琅和她闭于帐中一夜,第二天一早,双双消失。前来叫门的副将只在桌上发现寥寥数笔:我带她去治伤。
萧琅师承盈久谷,学得一身本领,只是乱世难存,因而用玩世不恭隐入世俗,直至她出事。至于其他,他没说,她也不问。
只道山中无岁月,枝头的酸枣熟了落了,满叶枝条葱黄。
萧琅握着她的腕子,一遍遍在纸上教她写字,墨迹印满一屋宣纸,却只有三个字:尹微凉。
筋脉接上,再加上数月恢复,现在她终能做些最简单的动作,但却再无法恢复如初,无法飞檐走壁,无法开弓杀敌,她失了自己最后的价值。
盈久老人终带来外界消息,拟丹西夏结盟,出兵三十万,大军压境西北,直指盛京。
“你誓用一生年华为他守护江山,我既然劝不了你,那便由我来代你守关。”萧琅轻揽住她,笑得又是那般无赖。
十月初三,尹微凉归,其夫领命带军十六万,出征。
太子最近来的颇有些勤。
尹微凉坐在轮椅上,由他推着入了书房,宫人恭敬立于一侧,俱是一副没有带了眉眼口鼻的模样。
“可是要看书?”太子低身欲将她抱起,尹微凉略侧过身子躲开他的手,小心站起坐于桌前,也不过疏离笑笑,“不敢劳烦殿下。”
桌上放了此次捷报,清都军刚小胜一场,此时情势稍顿,双方对峙黄泉关,约三日后开战。后面连带萧琅的家信一同送到,轻浮炫耀的字句,一声声娘子的叫着,就像是那个无赖在眼前一样。谩笑的他,领兵的他,恬不知耻的他,尹微凉看着看着,忽而微笑。
捷报下押了份书稿,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下人打扫书房的时候乱放到这儿的,尹微凉展开粗粗扫了一眼,眉梢徒然一抖,立即又敛神回头细细看下,待看完最后一字,面上已成了青白。
太子终觉不对,不待细问便见尹微凉已从椅中站起在屋内快速翻找,手脚尚不能协调。
“小心……”
尹微凉却已颓然一个跌咧,险些摔倒在地上,“我的龙虎符,没了。”
大庆有支奇兵,常年隐于山林,只在国家存亡的关头方才出山,为各国所忌惮。而调动这支军队的符印,一直都在尹微凉身上不曾转手,是大庆最后一道屏障。
太子俄而色变。
三日到,萧琅率清都军出战黄泉关,没一会儿军士便发现旁边多出一道队伍来,约莫万人,皆是悍黑铁甲肃穆包身,有听说过的不由大喜,四下传诵开来,士气一时无二。
萧琅坐于马上,仰头看着天,面容肃穆。
“出发。”
“有——!”
“全军止步!”忽一道女音自林间炸开,有声响破空,立马扬鞭,一骑东来。
军队迅速戒备,但见萧琅只手一扬,又重新收回武器,等那人移近,待看清马上人相貌,俱是欢呼起来。
“你果然已经好了,”见她利利索索拉住马缰,腕力均匀,萧琅眉目微转,带了些宠溺地笑笑,“我还当是师傅的医术退步了。”
“萧琅!”尹微凉此时却是最见不得他的笑,当即狠狠咬住下唇,将手中书稿全数丢到他身上,洋洋洒洒,落了满头,“我且问你,当初你与我同回边关,行军的路线可是你泄露给拟丹的?”
萧琅眨了眨眼,抬手捻起一张,轻扫了眼内容,微笑,“不错。”
那上面记载了一则历史,说是十七年前拟丹俘虏了许多西夏的百姓做攻城的肉盾,每一个人皆被在腰侧用烙铁印了一个烧痕,包括刚出生的孩子。而那烙铁的形状,和尹微凉二人腰间胎记无异。
尹微凉本就是帝君自战场中捡来的遗孤,而萧琅作为尚书之子,身上却有同样烙印,其中缘由,浅想便知。
他这一应下,尹微凉心内最后一分侥幸,瞬间崩塌。“我再问你,你烤了我的沙鹰可就是为了如今阻断战事消息?”
“是。”
“你当初为救我连屠三城,是为了逼拟丹与西夏结盟,萧琅,你是西夏埋在大庆的探子,是且不是!”
三军静默,俱是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摸样。
我问你,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可有半句是真的……
她最想问却不敢问出口的话,他却仅凭一个眼神便已猜到,忽而谩笑,“尹微凉,还是你觉得,我不惜暴露身份救你,当真是爱上你了?”
那话里的讥讽几乎要让她跌下战马,心下犹如万千银针在密密地扎。尹微凉捂住胸口窒闷,抬手扬鞭——
“萧琅,你,可敢与我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