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平静，既没有白家那边的事情，也没有边关的动荡。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打点前几个月的收获，准备过冬。听说北狄那边也举国迁移到了比较温暖的地区，暂时减轻了对梁国边境的压力。

徐兴也终于从边关归来，正式开始他为期一个月的小长假。他刚到国都，就来东方府找东方重华唠嗑。

“东方！”徐兴一把就抱住了东方重华，很是激动。”我可算回来了，终于不用在边关吃土了！“

东方重华差点在徐兴的怀里断气：“滚。你几个月没洗澡了？给我滚回去洗完澡再来找我。“他硬塞给了徐兴不少布匹一类的生活用品，叮嘱徐兴照顾好自己的母亲。

但东方重华心里知道，徐兴并不是擅长官场之道的人。他表面上很开心，但此番离开了蓝天都格外清朗的边关，实际上或许很落寞吧。

建安看着徐兴离去的背影，破天荒地开口问道：“你们从战场回来，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什么意思？”东方重华扭头看着建安。她穿着深色的襦裙，还披着深红色的披肩，和自己微微发红的脸颊遥相辉映。他不禁感叹或许是她母亲绝色的长相，不然光凭怜世亓那种很普通的面向，不可能生出来这么动人的女孩。

“我听说在边关的将士们，心里都得承受巨大的压力，要是过于脆弱的话，甚至会直接崩溃疯癫......“建安微微歪头，”当然这些也是我听说的，无意冒犯。“

“这倒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建安这么一说，勾起了东方重华几个月前的模糊记忆。“我刚进军营的时候，连鸡都不敢杀。”

建安眨了眨眼睛，等待着后话。

“但是，你上战场不杀敌怎么行嘞，我也是为了这个才到边关的，一开始是徐兴这老头为了锻炼我，拽着我给军队杀猪杀鸡，然后又把我拖到边关百姓家里帮他们杀猪杀鸡捕猎......当时他们全叫我屠夫，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怕这个了，军队里来了猪还是叫我去杀......”

建安嘴角忍不住微微漏了一点笑意。

“其实每个新兵都会害怕。”东方重华也笑了笑，他很愿意给别人讲讲他军营里的事情。“但真的到那个时候，对面就是北狄的毛子们，你不挥刀，就会死。”

建安点了点头。

“其实士兵们大部分都是为了家人或者应了规矩才来军队的，真正本土的北方将士和真正想要杀敌立功的都不多。”东方重华看向天空，白色的云朵其实和边关没什么差别，但他总觉得边关的蓝天要更加辽远。“所以，大家还是不太敢偷懒，要知道平时训练不认真，真的敌人杀过来以后，命就没了。”

建安若有所思，伸出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前朝曾有从边境训练本土士兵的先例，那样让保家和卫国相合，战斗力高强。”

东方重华笑了笑：“要是可以练这种精兵，我们肯定早就练了。边关百姓本来就住的分散，人口也不多，那些因北狄入侵失去土地的百姓身体条件都不过关，再说了，人家连饭都吃不饱，我们当然只能先安排给他们新的住处，怎么着也不好意思让人家马上就去打仗啊。”

建安明显愣住了。“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么多……看来你们这些将军也不只是要打仗……”

东方重华揉了揉太阳穴：“我之前也以为来边关直接挥刀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但其实还有很多的事情都需要我们去做。当时那边的刺史害怕受罪受罚跑路，许多衙门上的东西还得我让老将军们操持。”

建安继续点了点头。

“要说一开始不害怕那是假的，哪个新兵蛋子上战场不害怕呢，何况像我这个之前连鸡都没碰过的。”东方重华笑了一下。“不过后来也没什么事了。只是当每一次突击结束后清醒过来，心里会稍微难受一点。”

东方重华想起了白志浩。他比自己先上的战场，有次他撞见白志浩回来之后脸上的阴郁，让东方重华内心也会跟着低沉下去。

东方重华一直以为去西北或许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好方式，但现实是，去西北自然有西北那边需要面对的事情，例如杀猪，例如北狄。每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时候，燕州的晦暗影子总是会在各个地方冒出来，像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污垢，挂在死去将士的铠甲身上，飘在鲜血满面的军旗上面，甚至还会跟着鸡头流出来的鲜血一起喷涌出来。

其实自己是幸运的，能够活着回来，被人捧着叫将军，还能领一个兵部的闲差事天天在朝廷上浑水摸鱼，总比那些陷在黄沙里的尸体好很多。

东方重华抬头看着并不怎么明朗的天。明明他觉得昨天还在偷偷背着白志浩喝马奶酒，实际上已经在都城住了好几个月了。

现在，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