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遇,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横跨在顾行舟和姜以迟之间。姜以迟清醒时,还是会对顾行舟微笑,但却不似过去那般亲近自在。
过去和现在,感情由热烈走向生疏,巨大的反差,令顾行舟不知所措。那些日记,让他痛不欲生,他没能力让姜以迟在回忆里获取平静,反而造成她最直接的痛苦,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树下,姜以迟对身后的顾行舟说:“我曾经以为树下有鬼,但我等了大半年,夜夜等,等的都快绝望了,可还是没有等到那只鬼,每一次我都会告诉自己,也许我还不够虔诚。”她说完,又轻声说道:“后来我才意识到,树下没有鬼,但我的心里却住了一只贪吃鬼,它寄居在我的体内,不时出来作祟,掏空了我的所有。”
顾行舟手指在裤袋里握紧,隐隐觉得姜以迟有话要对他说,他想阻止,但所有的话语却在她面前找不到支撑点。
姜以迟转身看着他,低头笑了:“行舟,可不可以把回忆卡在温暖里?”
顾行舟眸光很黑,面色难看:“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六年前你已经伤害我一次,六年后的今天,难道你还要拿着刀剜我的心吗?”
姜以迟看着夜色,半晌后,这才开口:“你看,六年前,我和你的爱情就已经蒙了尘,难道六年后仅仅因为我生病就可以不计前嫌,把这些年累积的灰尘全都擦干净吗?”
周围很安静,顾行舟声音平淡,一如既往,他说:“迟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不会跟你回国的。”
姜以迟看了他一眼,准备回房间,却被顾行舟抓住了她的右手,修长的指节刚好覆盖在她的小拇指伤疤上,姜以迟咬唇不语,顾行舟一字一句道:“好,不回国,我留在美国也是一样的。”
姜以迟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脸庞在月光下异常苍白,她对顾行舟说:“这些年我并不寂寞,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常常看到你,因为你出现在我的幻觉里,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小拇指这道伤疤时刻提醒我,我究竟有多不正常。缝针的时候,医生对我说,如果疼的话,一定要说出来。我不觉得疼,但心却很难受。我把幻听当成了现实,我六年前失约,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想见到你之后,跟你道歉,我早已不奢望能够跟你在一起。现在的我甚至不敢照镜子,镜子里面的姜以迟很陌生,陌生的让我感到害怕。很多东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为了爱你,我很累……”
顾行舟心头掠过一阵寒气,身体僵硬,仿佛被人逼到了悬崖边。
退让,他的爱低到尘埃里
姜以迟回房间的时候,顾行舟还站在院子里,她走的不快,如今的她,注定无法快步行走。
身体,早已在岁月里衰败不堪。
她想起小时候,她在南方小县城里肆意奔跑,不知疲倦。她跑的很快,又加上石子路坎坷不平,时常会摔倒在地,于是双膝处往往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奶奶心疼她,一边帮她上药,一边喋喋不休:“祖宗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吗?”
她当时不觉得疼,反而想不明白,摔伤的那个人是她,怎么奶奶看起来比她还要疼?
后来,她长大了,她开始明白,什么叫爱,什么叫悲喜与共。
直到现在,她都没办法接受生病后的自己,她在漫长的岁月里,仿佛每一日都行走在刀刃上。她体验过这种茫然和锥心之痛,所以不愿意再强加给别人。
顾行舟的完美,她的残缺,仿佛王母划出的那道银河,隔开了牛郎织女,也隔开了她和他。
世界沉寂了,仿佛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在了夜色尽头。
她现在已经不敢轻易点头许诺,怕给他空头希望,怕伤了他的心,怕疼。
多年来,“姜以迟”这个名字,让顾行舟在死心塌地中备受煎熬。
顾行舟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男子,六年音讯全无,昔日恋人若是过得比他好,他没办法牵强祝福。
他过得不好,所以私心里也不希望姜以迟过得比他好。
但多年后,再遇姜以迟,事实远比现实残酷,在他以为姜以迟幸福快乐的同时,她却在密封的房间里受苦。
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他一度很迷茫,他想不明白,美好的年华里,姜以迟被岁月尘封,这对突遭变故的她来说,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
手机在响,这是他来到西雅图之后,被人拨打的第37通电话。
这些人大多是昔日校园故友,姜以迟说的对,六年改变了很多事情,但有些东西却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比如说:想念。
“怎么不接?”姜以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掏出一支烟递给顾行舟。
顾行舟没说话,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接了烟,却没有点燃。
姜以迟不喜男人身上有烟味,她觉得吸烟害人害己。
姜以城问他:“迟迟不愿意回国对不对?”
顾行舟神情漠然:“我不改初衷,如果她不愿意回去,我可以留在这里。”
姜以城沉默吸烟,声音微哑:“迟迟结过婚,是真的。”
顾行舟眸色灰败,眼中伪装的平静开始破碎:“我对她的丈夫不感兴趣。”那支香烟早已被顾行舟揉碎,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姜先生,不要再苦苦相逼,我已经低到了尘埃里,难道我还不够退让吗?”
姜以城良久没说话,抬手抹了一把脸,“我不知道我能瞒多久,法律上她毕竟是别人的妻子。”
顾行舟皱眉,没想到姜以城竟然在此刻妥协了。
他问:“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妹妹,至于你?”姜以城看着他,目光深邃:“我宁愿相信你带迟迟回国,是因为爱,而不是恨。”
这天晚上,也许不能称之为晚上。
凌晨四点,姜以迟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看到了不该出现在阁楼里的姜以城。
姜以城穿着黑色直领衬衫,因为在家里,所以没有系领带。这么晚不睡觉,守在姜以迟床前,分明是有话要对姜以迟说的。
姜以城宛如老僧入定,见姜以迟醒了,也不说话,保持原有姿势,似是想事情出了神。
坐的太久,姜以城有些腿脚麻木,就连思维也变得越发僵滞。
朦胧的床头灯光下,先前顾行舟别在姜以迟发间的梨花,悄然放在床头柜上,颜色温暖。
姜以迟觉得,这样的沉寂很有可能会在某一个瞬间将她淹没其中,她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姜以城却开口说话了。
“前几天,我和几位同事去一家华人餐厅吃饭,餐厅里朗诵着高尔基《童年》里的句子。”
“我们的生活是令人惊奇的,这不仅因为在我们生活中这层充满种种畜生般的坏事的土壤是如此富饶和肥沃,而且还因为从这层土壤里仍然胜利地生长出鲜明、健康、富有创造性的东西,生长着善良----人所固有的善良,这些东西唤起我们一种难以摧毁的希望,希望光明的、人道的生活终将苏生。”
姜以城念得很慢,声音低沉,很好听,这首词被他娓娓道来,比原有词意更加温暖怀旧。
姜以迟垂眸,将所有情绪隐藏在了黑暗里。她能够听得出来,姜以城嗓音隐隐发颤。
很久之后,姜以城嘴角带笑,但眼眶却有些湿润:“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生活在大院里,男孩斗蛐蛐,女孩玩跳绳;我们曾经是那么快乐。不像现在,长大了,可长大却伴随着伤痛。回首望去,记忆中的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这首歌,让我心里很难受。”
姜以城这时候已经习惯性的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支烟,夹在指间,拿出打火机正欲点燃,却因为看到了姜以迟,动作僵在了那里。
姜以迟没有阻止他把烟收起来。
“没关系。”她说。
烟被点燃,烟雾袅袅中,姜以城的脸,姜以迟怎么都看不清楚。
“迟迟,我想家了,我想回到大院里,找回我们的过去,如果找到了,我想问一问,曾经的我们都到哪儿去了?”
姜以迟没有看姜以城,因为她知道,他的脆弱不希望被她亲眼目睹。原来,忘不掉过去的人,不仅仅只有她,还有姜以城。
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神采飞扬的少年,早已被姜以城亲手葬送在了成长里。现如今,他眼睛很空,没有温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姜以迟放手。
顾行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两张机票,目光落在姜以迟的脸上,是在逼她,也是在逼他自己:“我们一起走,或是我留下,永远留下。”
顾行舟出了一道选择题,答题人是姜以迟。
姜以迟咬着唇,顾行舟就像是种在她身体里面的毒,深入骨髓,得或弃,都是伤。
沈沚(作者)今日份更新
沈沚(作者)不要当秃头小宝贝好嘛?
沈沚(作者)早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