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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的旧爱

原来,有一种快乐是从内心最深处绽放而出,因为喜悦太满,险些溢出来。

“你终于来了,姑姑等了你6年,都快等绝望了。”姜晓在笑,但眼泪却沉潜在她的酒窝里,转瞬滑落。

“是我的错。”顾行舟近前,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手势温情,眼眶亦是潮湿一片。

姜家客厅,时间仿佛冻结了。

四目相对,姿态定格,气氛剑拔弩张。

顾行舟眸色沉郁,姜以城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姜以城没想到,时隔六年后,顾行舟竟然会为了姜以迟跨国而来。适才看到他,恍若隔世,一度以为犹在睡梦中。

气氛沉窒,姜晓意识到姜以城的愤怒,内心急促不安,上前解围:“爸爸,让姑姑见一见顾叔叔吧!她等了那么多年……”

姜以城目光太过冷戾,以至于姜晓未出口的话语悉数吞到了肚子里,

“Chien,你能自己在房间里呆一会儿吗?”姜以城语气阴霾,话语生硬。

姜晓不敢再吭声,咬着唇,看了看姜以城,又看了看顾行舟,慢吞吞的走着,不时回头看着他们。

她在担心,担心姜以城太过强硬,担心顾行舟无功而返,见不到姑姑……

姜晓离开后,姜以城面色当即阴沉无比,那道冷哼声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想见迟迟?”

顾行舟望着盘旋楼梯,薄唇抿得很紧,泛着青白色,但他的神色却尽显淡漠,就连话语也是平静到了极点,有些答非所问:“如果我想带她走呢?”

姜以城笑了,双臂环胸,隐含讽刺,“见到迟迟,你能如何?带走她?你能医治她吗?你能让堂堂法学系高材生恢复如昔自信吗?你能承载她的悲伤和绝望吗?”

夕阳沉没,室内光线有些发暗,姜以城盯着顾行舟,眉眼冷沉,隐隐透着逼仄暗芒。

顾行舟默然伫立,心里因为麻木,早已失去了知觉。

姜以城双眉一沉:“如此这般,你还执意要见她吗?”

“劳烦带路。”

顾行舟开腔,眸色阴骘,宛如夜色。

众所周知,顾行舟是天之骄子。哪怕是此刻,他也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做到镇定如斯。

​登梯而上,便可和姜以迟近在咫尺。

姜以城在前面带路,走的很慢,背部线条僵硬紧绷,顾行舟也好不到哪儿去。

外套在上楼前被顾行舟搁置在了客厅里,如今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如此精英装扮,倒像是随时都能坐下来跟人商讨地皮开发案,精准的评断出房产商业价值。

顾行舟外表淡定从容,并不代表他内心深处真的就无波无澜。

越往上走,顾行舟就越发行走艰难。

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仿佛有巨石压在心头,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急于见到姜以迟,却又紧张迟疑,惧怕难安。盘旋楼梯,步伐声如雷似鼓,顾行舟的表情由复杂到痛苦,当阁楼近在眼前,他竟全身出了一层冷汗,站在外面只剩下颤抖和害怕。

他担心过去的姜以迟早已死在时光里,担心他会看到一个木然呆滞的姜以迟……

一门之隔,顾行舟盼望奇迹出现,但姜以城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门。

顾行舟抬眸,心中火苗瞬间熄灭,心如刀绞,有液体转瞬间模糊了双眼。

姜以迟蜷缩在窗前摇椅里,背对着门口,穿着陈旧泛黄的白色睡裙,漆黑浓郁的长发披散在瘦削的肩头,身影被夕阳拖拽出一条暗影。

他和她,相隔五米,为了这一眼,却寻觅错过了太多年。

姜以迟单薄的身体笼罩在透明的晚霞里,阁楼骤然间空荡荡的。这一刻,撕裂人心的痛压过了顾行舟所有的欢喜,阴郁的情绪宛如阴司恶灵,吞噬着他的希冀和生命支撑。

短短几步,顾行舟却走了将近一分钟。

气氛凝滞,顾行舟不说话,阁楼就好比死寂的坟。

晚霞似火,在发黄的天际散发出最后一丝余热,好比心头血。顾行舟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虚弱迟缓,宛如久病之人。

顾行舟蹲在姜以迟面前,他将所有的痛悉数逼进黑暗里,伸出手,才发现手心竟然都是指甲痕迹。

光线被遮挡,姜以迟容颜隐在黑暗里,喜悲不明。

姜以迟容貌之美,无关惊艳脱俗,贵在清新聪睿,淡然如菊。如今,姜以迟呆呆的坐在那里,素颜因为太过苍白,几近病态。

顾行舟轻轻握住姜以迟的手,手指颤抖的那个人竟是他。

姜以迟的手指原是极为漂亮的,修长干净,指节蜷缩,隐带寂寞。

“迟迟……”说这话的时候,顾行舟感觉心脏绞着痛,而一旁的姜以城,双手插在裤袋里,冷冷的看着,并不上前,眸光中夹杂着报复般的快感。

闻声,姜以迟睫毛颤动,目光定定的看着顾行舟,安静平和,没有激动和欣喜。紧张的,似乎只有一个顾行舟。

“第178次。”

“什么?”

“幻觉。”

顾行舟胸口一紧,眼眶生涩……

姜以迟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奶奶对姜以城说过这么一句话:“迟迟的心其实跟雪花一样,看起来有些冷,但却很干净。爱一个人不是难事,但她却可以倾心待人一生。真希望以后会出现那么一个人,能够真心爱她,免她苦难,赐她欢喜。”

奈何造化弄人,姜以迟遇到了顾行舟,因为爱的深,反而在素白年华里历经世事,受尽苦难。

带顾行舟上楼,姜以城心有不甘。愤怒和恨意击垮着他的理智,同样是爱,凭什么姜以迟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可顾行舟却完好如初。

电光石火一瞬间,姜以城想到了“毁灭”,姜以迟已然如此,顾行舟理应悲难同当。

如果顾行舟顾念旧情,对姜以迟心存不忍,那么姜以迟的不堪,势必会造就成顾行舟致命的心头伤。

但,姜以城后悔了。

姜以迟的呆滞漠然,顾行舟泛红的眼睛,隐忍的泪,见证了他和她最初情感的飞蛾扑火,以及后来的沧海桑田,千疮百孔。

一句“幻觉”,姜以城竟心酸的痛不可言。

顾行舟下楼了,他不愿意在姜以迟面前落泪,于是那些泪在他转身间,瞬间湿了面庞。

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痛,在顾行舟体内凶戾逃窜着,血气笼罩脑海,眼前楼梯虚晃着,似乎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支撑他全身的重量。

姜以城看着顾行舟坐在二楼楼梯口,双手覆面,泪水渗出指缝,砸落在地板上,溅出一朵朵潮润的暗夜花朵。

空气里一时间只剩下姜以城的呼吸声,沉重而又压抑,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竟然可以这么悲恸,仿佛可以把所有的痛苦全都哭出来。

顾行舟的镇定,其实徒有虚表,脆弱的一捅即破。

姜以城无需言语刺激顾行舟,仅仅看着姜以迟的现状,就足以压垮顾行舟紧绷的神经。

​姜以城苦涩的笑了,不知道是在笑尘世无情,还是在笑爱情伤人。

他忽然意识到,在顾行舟风光的外表下面,其实那颗心早已满目疮痍。

这个男人,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姜以城走进阁楼,姜以迟保持最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如果姜以城上前观望的话,他会明白顾行舟的痛苦是从何而来,也许姜以城不用窥探,早就已然明了。

姜以迟的眸子原本宛如溪流进驻,清亮透彻,但现如今眼眸却是一片死灰色。她看人,很多时候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沉寂的房间里,姜以迟紧了紧手指,竟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干涩:“不是幻觉?”

​“不是。”姜以城站在她身后,迟疑道:“既然清醒,为什么要装傻?”

姜以城抿紧苍白的唇,沉沉闭上眼睛,竟是无泪:“我已经毁了姜家,不能再毁了他。”

她等,他来,兑现了昔日承诺;一眼,足矣。

七秒记忆,爱恨皆是心头伤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姜以迟下一世想变成一条鱼,不惹尘世,只拥有七秒钟的记忆。

七秒,深深记住一个人;余生,拼尽全力忘记那个人。

如果命运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姜以迟下一世想做一个心向暖阳的女子,情绪里不再带有他人的喜悲,对人不再冷漠尖锐,时时防备,只愿无忧处世,恬静安好。

春末白日,庭院生机盎然,到了黄昏,倒让人越发觉得凄迷荒凉。

细细想来,六年记忆空白,那时候的她反而是最幸福的。也许每日想起顾行舟的时候,她都会傻傻发笑,心无城府。

嫂子徐丽曾经对姜以迟说过:“来西雅图之前,你的精神状况很糟糕,直到举家搬到西雅图,这才有所好转。”

姜以迟的精神状况在他们来到西雅图之后,确实有所好转。停止吃药最初,她依然在混沌中摸索着,有时候家人跟她说话,她的耳边总是会出现很多声音,过去的,现在的,她没有分辨的能力。

后来,她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也许,顾行舟只是她的幻觉,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长时间以来,她都在跟另一个自己,在狭小的空间里进行着一场分不出输赢的拉锯战,战况激烈,患得患失。

她意识尚未复苏,他却凛冽的闯入她的梦;他不来,她眼巴巴的盼着他来;他来了,她反倒惧怕难安,无所适从。

若他对她心存旧情,她怎能害他一生?若他对她早已忘情,她更加不能自私拖累他。

暗夜吞没了最后一抹晚霞,姜以城开了灯,太刺眼,姜以迟敛眸低垂,望着错综复杂的掌心,宛如她的命运,迷失太远,早已无处安放。

不动声色的握紧掌心,她在此时此刻送给自己一抹笑,试图温暖自己。

两日前,一篇娱乐报道,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却宛如一盆冷水,浇熄了她的执拗,助长了她的理智。

现如今她这样,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一个人?

阁楼里,姜以迟背对姜以城,卸下伪装,嗓音疲惫:“离开时把门锁上,累了……”

她已不想再出去。

室内投射出的暗影,有着清醒时,姜以城专属的冷漠。

多年来,姜以城格外想念姜以迟的笑容。

笑颜明媚,足以撞碎阳光,她的笑,曾经是亲朋好友眼里,心里倾城的暖。如今,姜以迟的目光里却弥漫着烟火人间。即便面对念念不忘的陆子初,依旧染尽了沧桑。

其实,姜以迟也好,顾行舟也罢,哪怕笑容伪装的再好,却让人禁不住心头发颤。

姜家楼梯口,顾行舟清隽的面容中散发出浓浓的戾气,眼眸猩红。

“迟迟她是人!她不是畜牲!”

他咆哮着,像疯了一般死死抓住姜以城的手臂,身体里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身为家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待她?怎么能……”

春末三月,时节温暖,但入了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却有些冷。

比夜风更冷的,是顾行舟的眼神。

姜以城的反应很平淡,侧眸望向窗外。梨花在院子里寂静盛开,满院的白,姜以城似是入了迷,良久之后,轻轻开口:“你知道迟迟最喜欢吃什么粥吗?”

顾行舟好看的眉忍不住皱了起来,姜以城这个时候已经转眸看向顾行舟,他在等顾行舟的回答。

“鲜虾粥。”

话落,顾行舟竟是呼吸一窒。有些东西早已渗入骨血,总会在某一个瞬间就浮上心头。

双眼被灯光照热,姜以城表情无波,“迟迟两天没吃饭了,如果我做鲜虾粥端上去的话,你觉得她会吃吗?”

那一瞬,顾行舟静默如石,但却松开了手。

手心,竟是汗湿一片。

姜以城一直觉得,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它会让所有的执念在漫长的岁月里悉数幻化成泡沫,即便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也不能幸免于难。但姜以城唯独忽略了一个姜以迟,如果不是因为姜以迟疯了,姜以城不会知道她爱顾行舟会那么深;他更不会知道,原来他可以对姜以迟如此心狠,囚禁经年。

姜以迟第一次静脉注射氯丙芩,姜以城对着窗户哭了,失眠了好几宿。

顾行舟指责他们对姜以城太心狠,殊不知,如果姜以迟正常如初,他们怎么忍心这么狠心对待她。

姜以迟曾经因为发病,被邻居送到了精神病院,束缚带限制了她的自由。姜以迟静静的坐在墙角,一动也不动。匆匆赶来的姜以城忽然觉得,他的妹妹像是一只被人缝缝补补的破娃娃,他不能任由她在疯人世界里自生自灭。

如果不爱,姜家不会远离旧金山,定居西雅图。

有人说,西雅图是疗伤养病圣地。阳光温暖,有一种直入人心的神奇力量。

奇迹最初并没有光顾姜以迟。

搬到西雅图的第二天,姜以迟打碎了阁楼窗户玻璃,左手小拇指关节处毛细血管破裂,有一道1.8厘米的伤口,流了很多血。

姜以迟从三层高的阁楼上往下跳,宛如失去羽翼,欲将下坠的蝶,如果不是姜以城在最后一秒抓住姜以迟手臂,也许早已酿成了大祸。

姜以迟如此疯狂,只是因为她出现了幻听,她听到顾行舟在家门口叫她的名字……

白烟袅袅,姜以城拿着勺子搅拌着鲜虾粥,眼睛被烟熏的有些发疼,缠绕了淡淡的雾气。

他跟顾行舟讲姜以迟缝针事件。姜以迟指关节缝了五针,钩形针碰到她的指骨,姜以迟脸色惨白,目光涣散,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姜以城看着都觉得疼。

姜以城说话的时候,顾行舟背对着他。他在看姜家全家福,那里面没有姜以迟。

粥好了,姜以城盛了一碗粥,准备好勺子放在托盘中,推向顾行舟的方向,无声妥协。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哪怕她生不如死,我也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昔日恋人,拥抱迟来六年。

三月份的西雅图,入了夜,气候温暖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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