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苧坐在桌边,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她只是盯着褐黄色的茶水发着呆。
苗千儿进屋后,风风火火的女主人终于想起了所谓的待客之道,有些尴尬的将江依苧与洛弦请到了正房,给他们端上茶水,让他们在这里等着。
洛弦面前的茶已经喝了一半,江依苧面前的却是满满一杯。
毕竟只是普通人家,买不起特别好的茶叶,而二人穿着又是不俗,女主人只当江依苧不屑于这样的茶,一时就有些尴尬。
其实江依苧只是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而已,全然没注意女主人的神态。直到洛弦在桌子下狠狠的拽了一下她的衣角,江依苧这才回过神来。
看见女主人神态尴尬,江依苧自觉失礼,有些歉意的自嘲:“想事情有些出了神,不知不觉就渴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的端起茶杯喝上了几口。
女主人这才放松了些:“不打紧的,小公子要是渴了,还可以给你满上。”
江依苧任由女主人给她倒满了一杯,思绪却接着刚刚打断的地方继续想了下去。
上一世,她与苗千儿并没有找到这户人家,其实想来也是有因可寻的。
当初,江依苧没有和洛弦碰面,就一个人带着苗千儿一路边走边玩的找到了这个雁水村,路上花的时间比如今要多上好几天。
不过是几天,这位老人却极有可能已经撒手人寰,那之前那个小姑娘就不可能给他们提供这条线索。
江依苧记得,上一世在苗千儿死后,自己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她的家人,但直到她选择自尽,都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如今能有突破,江依苧欣喜不已。但同时,她也清楚意识到了,她的一个不同选择,就极有可能改变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对此,江依苧是半喜半忧。喜的是,能改变,就说明她可以想办法护下自己想护的一切,忧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会发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导致一切全都改变。
十四岁的江依苧是不会如此多忧多虑的,但现在这个是三十四的江依苧,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后,心眼也多了起来。
江依苧继续发呆,洛弦看她如此不走心不免有些尴尬。于是,他开始和女主人交谈,企图化解这尴尬:“姐姐,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很久了。”女主人也是愁着太过安静,有了开口的机会,话闸子一下子就开了:“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雁水村,祖坟就建在这雁水村旁边的山上呢。”
女主人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江依苧的注意力拉了过来:“那姐姐知不知道,西边那一年前搬走的人家的事?”
“你说那户人家?”提起这,女主人的语气一下子就有些遗憾了:“知道啊,当然知道,说起来,当时这户人家和我家阿婆关系可好了!”
“能不能详细说说?”江依苧隐约觉得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我记得,那户人家是对夫妻,都是老实和善的本分人,靠做点小本生意养家糊口。”
“而且啊……”女主人的语气突然应景般压低了些:“这对夫妻啊,可不是一般人!”
洛弦一时间有点被她感染,颇有些紧张的问:“此话怎讲?”
“你们是不知道,在这对夫妻没搬过来前,他们住的那顶房子换了不知道多少主人,因为据说啊,那顶房子闹鬼!”
“本来这对夫妻刚搬过来的时候,村里大伙还担心着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结果啊,住了这么多年,半点事都没有。”
“他们在这里住了多久?”江依苧见缝插针的问了一句。
女主人想了想,随后笃定道:“十一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刚巧及笄。”
江依苧眉头微皱,苗千儿今年十二岁,也就是说,在苗千儿满周岁左右时,她父母就搬到了这雁水村。
那边,女主人依旧滔滔不绝:“自那以后啊,村里人都说他们福大命大,是大贵人,也乐得和他们相处。他们人也好,特别是那家的夫人,说话怪有趣的,我家阿婆就爱和她说话……”
正在此时,房门开了,苗千儿从里头走了出来,看起来却有些难过。
江依苧和洛弦急忙起身迎了上去。见苗千儿脸色不对,江依苧关切道:“怎么了?”
苗千儿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我刚刚给阿婆看了下病,是顽疾,我……我帮不上忙。”
提到阿婆的病,女主人的神色黯淡下来,但她随即又强打精神道:“小妹妹,你有这份心姐姐先谢谢你了。我家阿婆这病我们也找了不少大夫看过了,其实啊……也早就不抱希望了。”
“看阿婆每天过得那么难受,我们这些小辈啊也心疼。但阿婆虽然病的重,却始终有一个心事解决不了。”
“我刚刚不也和你们说过,我阿婆特别喜欢和那家夫人聊天,久而久之,她俩关系比谁都好。在这夫妻俩搬走前,那夫人给我阿婆一个东西,说是如果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找上门来,就把这东西给她。”
女主人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我阿婆早就快撑不住了,但她还一直硬撑着,就是等着你来。她说她答应过人家,无论如何也得把事办妥。她还和村里的孩子们都说了,要是有这样的丫头来了,一定要把她领到她面前……”
女主人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的笑道:“如今,她老人家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这心里啊也舒坦了。”
江依苧听的百感交集,苗千儿更是感动不已。她望着女主人情真意切道:“姐姐,谢谢你和阿婆,真的谢谢。”
女主人冲她摇摇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小妹妹你不要这样,就像我阿婆说的,答应了人家的事,咱们就得想办法做好不是?”
江依苧笑而不语,内心却也是触动不少。
答应了就会做到,这个看似容易,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
三人离开阿婆家后,洛弦安耐不住好奇,率先问道:“千儿,你父母留给你的到底是什么?”
苗千儿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一个质地通透的玉佩静静躺在她的手中。
江依苧看到这玉佩的一瞬间居然感觉有些眼熟,可细细想来,却又毫无印象。
江依苧忍不住拿起玉佩反复端详,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洛弦也在打量这块玉佩,但关注点和江依苧截然不同:“这块玉质地通透,但色泽不够明丽,虽然算得上上等,却又是上等中的次等。”
评价完,洛弦有些疑惑了:“你父母除了给你留了块玉,其他什么都没给?”
苗千儿摇了摇头。她刚刚在屋里呆了那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阿婆把脉看病,对于父母的消息,除了这块玉,其他确实没有了。
“不会吧。”洛弦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你爹娘要靠着这块玉,碰运气找你?”
“这块玉佩一定还有别的含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江依苧意识到这块玉绝对不简单,她沉吟片刻,将玉放回了苗千儿手里:“千儿,你父母留给你的东西先收好。”
“我们先回京,等回京后,再好好研究一下这块玉。”
“就这样走了?”洛弦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不在留下来找找有什么线索?”
江依苧:“你觉得还有什么线索?”
“比方说,他们的行踪啊,长相啊什么的,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这些村里人总不可能没人知道吧?”
洛弦说的句句在理,但江依苧却暗中叹了口气。
洛弦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曾考虑过?可结果却是,两人长相普通,而他们的行踪,居然真的没人知道。
既然没用,那就不必要再浪费多余的时间。江依苧随口敷衍道:“这些一个个问过去太耗时,不如等我们回京,派人来一个个问,那样既不会疏忽,也不浪费时间。”
洛弦听着有理,也就没再坚持留下。
江依苧继而道:“洛弦,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有一个集市。咱们先去那儿买辆马车,我们俩骑马回去倒是没问题,可千儿不会骑马,还是买个马车舒服点。”
洛弦点了点头,苗千儿却有些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么见外做什么?”江依苧随手摸了摸苗千儿的头,将她抱上了马,随即跃上马背,驾马向集市跑去。
集市离雁水村不远,没过多久,三人就到了集市。
这集市规模虽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东西倒是应有尽有。集市的不远处,就是一座小山。
不一会儿,洛弦就买到了车。三人将车拴在了两匹马身上,马车就算是有了。
身为男孩,洛弦理所当然的担任赶车的任务。江依苧和苗千儿坐进车内,洛弦扬起马鞭,学着赶车人调皮的夸张吆喝道:“走咯——”
苗千儿被他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依苧也觉得有些好笑。还没等她调侃洛弦几句,不远处突然慌乱一片,不少摊子被砸的七零八落,惊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江依苧下意识拉开车帘,想看看发了什么,却恰巧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
江依苧看清了那双淡色的眼睛,以及右眼角那狰狞的一道长疤。
她只觉全身血液仿佛倒流到了头顶。这双眼睛,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江依苧怎么也没想过,这一世,她居然会这么早碰上陆嘉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