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柯

　　今年的青柯会还是在帝宫举行。

　　每年的青柯会都在这一时节。夜朝帝京中有学识有地位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以诗会友，以画共情。由帝后一手操办。

　　说白了就是风雅一些的“招亲会”。

　　帝后娘娘坐镇，邀来几个位分高些的妃子陪同。大家一起着眼，一同商量，或是为皇子挑选皇妃，或是为公主择位良婿。

　　来参加的各位都心知肚明，想着即使与皇家攀不上关系，也能与几个大臣家的公子小姐结下良缘。

　　刚入秋，不冷不热，后花园就就极适合赏游了。

　　远远的你便能听见花团锦簇中传来的细细的丝竹声，悦耳悠扬。似乎还能听见几个公子海阔天空、畅谈大志的意气风发，几位小姐不知聊起何种趣事禁不住发出的银铃般的轻笑。

　　“年轻真好啊！每年看到他们这群年轻人，感觉自己也年轻不少啊。”坐在主位的帝后双眼含笑地看着这群年轻人，手中名贵的团扇一下一下地扇着。

　　在场的嫔妃们个个娇艳如花，在如此习习秋风中却面色惨淡，妃位低的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明明是轻快的语调，闲聊家常的氛围，却依然令在场的嫔妃后脊背发凉。没办法，大家都是从进宫起就见识了这位帝后娘娘的厉害。

　　帝后环顾四周，眯了眯眼睛：呵，小花儿们怎么……要枯萎呢？

　　接话的是淑妃：“娘娘，您本来就很年轻啊。”她状似不经意朝年轻人那看了一眼，转而又向帝后展现一个完美的谄媚之笑。

　　淑妃轻轻快快地开口：“她们啊，都是含苞的小花朵，您是盛放的国色呢！”

　　“哎呀，淑妃到底是帝后娘娘身边的可心人儿，说起话来可比蜜还甜呐！”一直和淑妃竞争“谁是帝后身边最忠诚的舔狗”的娴妃酸酸地开口了。

　　她的酸表现的恰到好处，既向帝后表达了自己的醋心，又恰如其分的活跃了气氛。

　　帝后终于被逗笑了，看向两人的目光更和善了。众人也勉强跟着笑笑，倒显得一片融洽祥和。

　　唯有主位左侧一个面容姣好，装束简单却显贵气的年轻嫔妃不作声，嘴角勾起，是嘲讽还是......

　　她便是一直与帝后不对盘的纯贵妃。后宫除了帝后，数她位分最高。她也不过双十年华，处于如此地位是真真惊人了。

　　靠着那魄人的美貌和疏离的气质把帝君迷得神魂颠倒，入宫没几年就封了贵妃。

　　也是，她母族也很有势力——帝京王家，三朝权臣。

　　除了这侧坐着的几个嫔妃地位较高，那群年轻人中间也有不少显贵呢。

　　不远处的依水而建的凉亭，一位身着绛红色华服的少女神色宁静地倚在木栏上，她眉眼低垂，望着流水哗哗溜走，竟不回头留恋美人一眼。

　　少女肌肤白嫩，那一身华服更衬得她光彩照人。乌黑的发丝打理的柔顺光亮，被简单地挽成一个髻，用一支木钗固定。虽是木钗，却打眼一瞧便是上好的梨花木，磨的光滑透亮，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彤鹤，点睛之处是那鹤眼上镶了一小块红玉，色如朱砂。

　　这标志的人便是当朝的六公主，也是最受帝君宠爱的——夜明夏，封号素卉。

　　少时，一个身形较小，穿粉色宫装的小姑娘蹦跳着冲进明夏怀中，那是帝后嫡女，八公主南葵，还未有封号。

　　“素卉姐姐，你站在这好久了，是没人陪你玩吗？那南葵陪你好不好？”可爱的小姑娘扯着素卉的袖子撒娇，让人心都化了 。

　　明夏揉了揉南葵的小脸：“姐姐刚才有些累了，但是南葵一来姐姐心情很好，心情好就不累了。”

　　南葵甜甜地笑了。

　　又有人来凉亭，是帝后身边的大宫女若水：“六公主，八公主，帝后娘娘传唤。请——”

　　明夏站直身子朝那边瞧了瞧，正巧帝后看到，拿着扇子向她们招了招手。

　　牵着南葵的小手，明夏移步过去。

　　“给帝后娘娘，各宫娘娘请安。”清爽的少女音和甜甜的孩童音交织在一起，使人的心都明亮了几分。

　　看着眼前和谐的姐妹俩人，帝后笑了笑：“快起来吧！”

　　年幼的南葵起身后颠颠地跑向帝后，埋进她的怀抱，明夏就站在原地，眉眼含笑地看着可爱的南葵。

　　帝后揉了揉小女儿的脸，转头对若水说：“给素卉赐座。”

　　“多谢娘娘。”她被安排在了帝后右侧。

　　落座的瞬间，她就感到一旁原本神情淡漠的纯贵妃用一张炙热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她不禁挺直了身子。

　　纯贵妃的目光里，不仅有炙热，还有一丝玩味和一种莫名的让人猜不透的情绪，黑漆漆的瞳仁瞧上去显得有些恐怖。

　　明夏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她朝纯贵妃笑了笑以示友好，没敢看她表情，立即扭回头看向帝后，纯贵妃像是洪水猛兽。

　　“看看，这几年素卉出落的多么标志，一点也瞧不出原来黑瘦的模样了。”帝后开口聊聊家常，显得多平易近人。

　　明夏连忙站起身来，俯首致谢：“多亏娘娘的照料，素卉感激不尽。”

　　竟无人疑惑为何一朝公主曾会有黑瘦模样。

　　“别紧张啊素卉，家宴而已，快坐。”素卉这才慢慢地坐了。

　　话最多的淑妃闲不住：“是啊是啊，都是娘娘的悉心照料才给了帝君两个水灵灵的公主。这不，素卉今年刚及笈，在场的都是青年才俊，娘娘不留意两个？”

　　帝后低头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 ，听这话笑了笑，抬起头来，语气平缓：“淑妃这话说的，跟我们素卉多愁嫁似的。”

　　淑妃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原本如沐春风的脸像突然遇到了霜降，她张张嘴还未发出一个音节——

　　“不知淑妃娘娘……”帝后抬起头来，目光懒洋洋的，“有何见教啊？”

　　“咚”一声，淑妃狠狠地跪在了青石板上，颤颤巍巍地开口“娘……娘娘，嫔妾愚昧，说错了话，还请娘娘恕罪！”

　    宫中大多数皇子公主都以娶妻嫁人，唯留下几个年幼的，素卉刚及笈，明眼人一瞧便知今年的青柯会是给素卉选亲的，帝后娘娘圣明，还用一个小小的妃嫔来提点吗？

　　想明白的几个嫔妃都轻笑了，几个交好的还偷偷凑一起说着什么，应该是嘲笑淑妃的自作聪明吧。

　　帝后一直未说一个字，淑妃眼看就要被自己吓死，素卉说：“淑妃娘娘说笑了，素卉这才刚及笈，哪就这么快了，一切都听母后安排便是了。”

　　素卉在为自己解围，淑妃连忙顺梯而下：“是了，嫔妾逾矩了，一切听由帝后娘娘安排。”

　　帝后没说什么，逗弄怀里的八公主玩。

　　没人敢出声，过了一会儿，帝后开口：“是时辰赋诗了，若水，去准备一下，将公子小姐们召过来吧。”

　　“素卉，今年由你开题吧。”

　　被点名的明夏起身：“是。”

　　“淑妃也起来吧，跪着怪累的。”帝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洁白的贝齿在灿烂的阳光下依然阴气森森。

　　“谢娘娘！”淑妃抖着两条细腿起身了，还不忘朝素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这感激中还添杂着些苦涩。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年轻人们也都来了，见礼后站在原地，又忐忑又期待。

　　人群中一白衣少年玉立身长，年岁不大，神色淡漠。明夏看见他，朝他笑了笑，点头致意，少年亦礼貌回礼 。

　　她走到桌前，并未着急提笔，她环顾四周：风打秋叶，如离人幽语，如泣如诉；黄梅微动，似热恋相拥，如梦如幻 。

　　她是个俗人，美景当前再想不起别的高雅意象，便决定以“秋景”为题，提笔写下：

　　“凉风暖溪初醒悟，柳眼杏腮，料是秋意重。”

　　“酒意诗情谁与共？盏酒黄梅露华浓。”（注）

　　落笔，洁白宣纸上浮现娟娟秀字，带着独属女儿家的整洁秀丽。一旁静候的宫女上前将宣纸展开举起，先给帝后过目，再让各宫娘娘掌眼，最后呈给等候的众青年们。

　　人群中隐隐传来“妙啊”“真不错”的赞叹，帝后带头鼓起了掌。

　　女诗人未说什么，福了福身子。

　　帝后接过若水递过来的一盏茶，吹了吹，茶香氤氲。呡一口，唇齿留香。

　　“词是不错，却带着一股小家子气，果真还是不如她那个的母妃啊。”这内心独白出自尊贵的帝后，一口茶的功夫就否定了素卉的才能。

　　这不正是词作者所想吗？不卑不亢，不作出头鸟。

　　藏拙，是明夏的强项，否则这后宫，根本容不下她们母女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