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的人来说,两天不过眨眼一瞬;
对有的人来说,两天却是度日如年。
不管各人如何心思迥异,两天时间都已转瞬即逝,武林大会举办的日子已经悄然来临。
位于永延城的崇真道观熙熙攘攘,很是热闹。道观的掌权者——崇真掌门青松,也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宣布自己登上新一任武林盟主的时机。为了这一刻,三年来,他精心布局,一步步地铲除异己,为自己在江湖上制造声望,在如今的青松眼里,江湖上已经没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人了。
“掌门,大会的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崇真的一名小道士正向青松汇报情况。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青松摆了摆手。
“是,弟子告退。”小道士恭敬地作揖,又到别处忙碌去了。
“这么多年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最终还不是成为我青松的囊中之物?呵。”青松站在道场前,望着这片辽阔的土地,眼里都是满怀深情的遐想和势在必得的得意:“我青松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什么武当掌门,什么逍遥谷主傅玉书,统统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很快就是我当上新一任武林盟主的时候了,我看看如今江湖里还有谁敢反对我,哈哈哈……”
道场内,青松正展望着自己的勃勃野心;
在道场的出入口处,各派门人与江湖侠士也陆续到此,准备观摩本届注定非同凡响的武林大会。
众人的心里都很清楚,这次武林大会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青松为了自己称霸武林而安排的合理台阶罢了。但纵使有怨言,也没有人敢出来反对青松。武当掌门之死和前任武林盟主傅玉书的失踪便是前车之鉴,众人都明白自己的武功尚不及他们,又如何能与老谋深算的青松抗衡。既然无力与其对抗,就只能做附和他的偷生蝼蚁,这便是江湖最现实也最无奈的生存法则。
“章姑娘,我们到了。”风度翩翩的少年立于一辆华贵的马车前,态度不卑不亢。
“柳絮,扶我下来吧。”马车里传来一道柔美的女声。
“是,小姐。”婢女柳絮掀起马车的帘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马车里的美貌女子扶下车来。
这女子,便是应约出门的御史之女章雨韶,而马车前负手而立表情淡淡的少年,便是墨垠。
“章姑娘,我们进去吧。”
“好,墨公子。”
柳絮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踏进了道场,一边观察两人神色一边嘴里犯着嘀咕:“这墨公子也真是的,对我家小姐态度如此冷淡,终归不是小姐的良人,唉,要是姑爷能回来就好了。”
彼时的柳絮未曾想到,自己无心而出的一番话,竟然会如此灵验。
在家养病了几天的章雨韶,未曾想过父亲会为了自己拉下脸去求墨垠来陪自己出门走走,更没有想到外表冷漠的墨垠居然会答应父亲的请求。一路无言的两人并肩而行却始终保持距离,章雨韶一边揣摩着墨垠的心理活动,一边观察着四周,此番故地重游,正勾起了她尘封于心的前尘往事。
静默片刻,章雨韶先开了口:“墨公子,其实,这座道观我一点也不陌生。”
“章姑娘何出此言?”墨垠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不见波澜。
“三年前,我和玉书来过这里,那时我们俩对未来即将携手共度的日子满怀憧憬,来这儿是为了上香祈福,却不曾想,从那一趟之后,没多久玉书就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音讯,彻底人间蒸发了。”章雨韶的语气显然尽是落寞。
“章姑娘对傅公子的一片真心,在下略有耳闻。在下觉得,章姑娘迟早会等到自己的心上人,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墨垠开口安慰道。
“是吗,墨公子这番话我也曾在一位算命先生那儿听过。我已经等了三年,三年来我爹四处派人打听,都探寻不到他的一丝行踪。但是我从来不想放弃,也无意再嫁他人,哪怕我等到老死,我也会等着他回来。”章雨韶的眼里迸发着与柔弱外表不符的坚定决绝。
“嗯”,墨垠正不知该回着什么,早早来到道场准备看热闹的秦悠就向他们跑了过来。
“章小姐,墨垠,你们来啦,快快快,随我来,武林大会快开始了,我秦悠可是早早地来这里占了好位置呢!”秦悠的脸上带着些小得意,热情地招呼着章雨韶和墨垠去他占领的位置准备观光。
作为江湖盛举的武林大会即将拉开序幕,道场上受邀观光的众人也皆已落座,台下议论纷纷。
一名容貌出众,手持罗扇,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和周遭叽叽喳喳的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用缄默而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嘴角始终扯着一抹意味不明且不以为然的笑。
此人乃是二皇子麾下的范阳节度使——王龙客。
作为一名混迹江湖的人士,王龙客同时在朝廷挂着闲差,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二皇子阵营的人。王龙客此番前来,既是受二皇子所托(二皇子为求万无一失让梦珂在明他在暗,保证武林大会不出什么意外,牵连到二皇子看中的人),也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心高气傲不受江湖规矩束缚的他对青松这样的伪君子向来嗤之以鼻,甚至存了几分搅局的心思。王龙客倒是很好奇,这表面平静的武林大会能掀起什么波浪,思及此,俊俏的面容上又勾起了戏谑的笑。
侧身望去,同为二皇子所托的女神捕梦珂正神色严谨地盯着墨垠一行人的动态,王龙客不以为然地撅起嘴,继续摇曳着手中薄扇。
“各位”,青松洪亮的声音将心思各异的众人眼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此时的青松正站在道场中央的露天站台,有模有样地义正言辞道:
“我崇真一派今天有幸请诸位到场见证这一武林盛举,首先,青松代表崇真感谢各位门人义士的到来。众所皆知,自三年前前任武林盟主傅玉书无故失踪以后,我们多次找寻无果,武林盟主一位已空缺三年,三年来,我青松始终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武林群龙无首,江湖便难言秩序。这几年来我都在深思熟虑,如何还江湖一片有序和安宁。今日,我青松不才,愿自荐武林盟主之位,请诸位相信我对武林的一片赤诚真心。当然,我青松也绝非独断专横之人,若在场的好汉有不服我的,我举双手欢迎你到场上来和我比试一场,我们”,青松郑重地用右手举起自己的佩剑:
“以刀剑,见真章。”
青松一语既出,台下众人皆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青松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显然,青松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见识过他的武功和手段的,没有哪个蠢蛋会这个时候出来自取其辱,就算是有不知死活的愣头青,和他相比,也不过以卵击石。
不过顷刻,见无人应答,青松随即又开口道:“既然今日无人反对,那这武林盟主一位,我青松便……”
“且慢,我反对!”随着一道激昂有力的男声打破了原本默契的平静,台下众人只见不知从何时何处飞出的一道犹如兰枝玉树的身影,像天神般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立于离青松不过几步之遥的地面。
“真是有好戏看了”,王龙客突然收起手中摇曳的薄扇,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的来人。
未料到会有人出来反对自己的青松显然有些诧异,待看清来人面容,更是失去了平时镇定自若的表情管理:“你,你是……傅玉书!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傅玉书的脸上扯着意味深长的邪笑。
众人只见立于青松眼前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满头的青丝里却夹杂着不同常人的蓝色,在日光濯濯的照耀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一时大家都有些看呆。
“傅玉书?我没看错吧,是那个前任武林盟主傅玉书吗?”
“是他!但他不是三年前就突然了无音讯了吗,怎么会今日出现在这里?”
“你们看,他头发额顶那一撮都是蓝色的,和我们常人不一样诶!”
“是啊是啊,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知道,但看他的架势,是来反对青松的吧?”
“看来当年他突然的失踪,也可能是青松所为,这其中一定有咱们不了解的恩怨呐。”
“故人归来,重现江湖,想必武林要掀起一番波浪了。”
台下一时群情激奋,讨论激烈。
……
“你,你不是三年前掉下断念崖了吗,你,你怎么还在人世?”青松依然在惊讶中没有捋过来思绪。
“我要是那么轻易如你所愿地死了,今天谁出来拆你的台呢?那多没意思啊,你说是不是,老杂毛。”傅玉书没有给青松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你休得无礼,你以为你还是武林盟主吗?”向来道貌岸然的青松显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指着傅玉书道:“你,你说什么呢,大家看看,他头发都蓝了,和我们常人有异,他一定是练了来路不正的武功走火入魔,我们难道能看着这样的人来破坏武林盛举吗?”
因为青松这番话,台下众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只是讨论的焦点转移到了傅玉书异于常人的发色上。
“三言两语便能四两拔千斤,青松果然是只老狐狸”,王龙客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依我看,傅玉书私练魔功,早已是叛出武林的异类,我们正派门人,岂能容他?”青松开始有意地引导舆论。
说话的同时,青松给自己身后的崇真弟子递去了无声的暗示。
青松的几名弟子会意,立刻跟着附和:
“对,傅玉书他私练魔功,叛出武林,他是异类,不能容他!”
“异类,异类!”
“杀了他,杀了他!”
……
一时声浪滔滔,但傅玉书全然不放在眼里,只是筹谋着待会如何将青松一招毙命。
“玉书!”,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声与江湖画风格格不入的尖锐女声,抬眼望去,正是苦等傅玉书三年至今尚未婚配的未婚妻——御史之女章雨韶。
如果你在无望的等待中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你自己都以为等待的尽头是黄泉相见,但此刻这个你心心念念的人又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是什么心情?
此刻的章雨韶只觉,重逢之时,是一眼万年。
“小姐,你别过去,姑爷他,他是异类……”柳絮胆小地拉了拉章雨韶的衣角,但很快被甩开。
“他不是异类,你别胡说,我相信他!”,章雨韶正甩开柳絮,打算冲上前去,身旁的墨垠默默地举起手中的碧落剑,拦在她身前。
“前方危险,我劝章姑娘慎重。”一直沉默着的墨垠终于开口了。
“连你也要拦我吗?”章雨韶质问的同时看了墨垠一眼,墨垠又恢复了沉默。
“我知道前方危险,但前方那个人是他,我,九死不悔。”章雨韶的眼神透着与柔弱外表不符的决绝。
一瞬过得太快,谁也没想到这个外表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是怎么推开墨垠拦在身前的剑鞘,毅然决然地奔赴向前的。
只是她冲向道场中央的那一刻,墨垠也自嘲地一笑,收回手中剑鞘,他和章雨韶都默契地明白,方才不过是试探的虚拦罢了。
“我说,你怎么不拦着章小姐呀,你没看到傅玉书和那个青松要打起来的样子吗?”秦悠不解地嚷嚷。
“我是除魔卫道的,不是棒打鸳鸯的。”墨垠今日似乎特别惜字如金,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不再解释。
偌大的道场,场面一时有些慌乱。
大家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人站出来反对青松,但万万没想到这个站出来的义士竟是已经失踪三年的前任武林盟主傅玉书。
众人心里都惴惴不安,今日,注定不能平静了。
“怎么样,你这叛出武林的异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弃暗投明,我青松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还能考虑饶你一命。”青松摆出往常信手拈来的伪君子模样。
“行了,老杂毛,你不觉得你特别可笑吗?我傅玉书今日为什么来,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只是没想到我命大,掉下断念崖居然死不了,没有遂了你的意而已。”傅玉书的语气从方才的嘲讽逐渐变得严厉,突然,他转向身后道场的众人,说道:
“诸位,我傅玉书三年前并非自愿出逃。我的失踪,与崇真掌门青松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当年,他弑我父母,囚我祖父,毁我门派,还趁我不意将我打下断念崖,想置我于死地。幸得我命大,逃过死劫,今日我傅玉书重回江湖,并非贪恋武林盟主之位,而是要报当日之仇,让武林不致于落到此等小人手中。”
语罢,傅玉书已开始着手运转周身内力,准备对青松出手。
青松看出那是万年断续花武功发作的前兆,心里暗道不好,三年前自己是趁他不意才偷袭击败他,今日的傅玉书看上去内力显然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知道三年来他武功又精进了多少,自己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逃跑,又似乎特别丢人。
可是自己的丑事都让这傅玉书抖落出来了,这时候的青松哪还顾得上什么脸面。
看着朝他俩方向奔赴而来的女子身影,青松突然心生阴险的一计,趁傅玉书在运功之时,他跃过高台,纵身落地,轻易地制住了章雨韶,将手中刀剑抵上女子修长白皙的脖颈。
傅玉书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一幕,立刻停下了运功,抬起手指向自己对面的青松:“放开她,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恩怨,牵扯一个女人进来,你不觉得你特别无耻吗?”
“既然你都把我的无耻之事都说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忌惮的,你心爱的女人就在我手上,我干嘛要跟你决斗?”青松觉得自己这招真是高明。
看出青松想利用自己要挟傅玉书,章雨韶竟毫无惧色地将脖子往剑上更贴近了一步:“玉书,不要顾虑我,我不想成为你的阻碍。我不怕死。”
女子白皙的脖颈霎时渗出了一点点殷红,傅玉书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比谁的心跳得都快。
“我可以死,但是她,不可以。”傅玉书心中默语。
在场的众人再次看呆,今天这戏未免也太高潮迭起了吧,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一阵黄沙卷过,弥漫了众人的双眼。
青松居然丢了烟雾弹,挟持着御史之女章雨韶飞走了,空中只留下一句带有回音的战书:“傅玉书,你想救你心爱的女人,就来断念崖,再跟我决斗一回。”
而原地的两个人影已经凭空消失不见。
“你等着我,我这就来。”傅玉书知道这是青松故意以章雨韶为人质,引他前去断念崖的,但他义无反顾地答应了,随即运起高超的轻功,在众人依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朝着断念崖的方向飞去。
最后那句话,是说给青松的,也是说给章雨韶让她安心的,更是对自己坚定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