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峰跑在最前,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触目惊心。
周围一片狼藉,惊慌的客人、碎成一片的桌椅、缺了口的围栏、坑坑洼洼的地板……连摆设的盆栽也在劫难逃。
他看到萧沐伤痕累累半跪在一个膘汉旁,胸膛一胀一缩,气喘如牛。披散的头发、上身衣服湿淋淋一片,已经分不清是汗还是酒。苍白的脸上又是红又是灰,鲜血丝丝淌下,落到地上。
一个声音从他内心深处传来——他好心办了坏事!
陈剑峰冲过去想要扶起萧沐,没想直接被他甩开。头脑顿时有些空白,傻乎乎愣在原地,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萧沐是真的生气了。
须臾,萧沐嘴里发出闷响,拖着千斤重的身子一步步往楼上挪,经过架子时还顺手拿了一小坛酒。左摇右晃,不敢想象他一步踩空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听到身后不断有人在言语,还有县令的声音…
“郑屠!”
“他是亡命之徒,快绑住他!”
“押回大牢审问!”
……
但,又关他何事呢?此时的他身心俱疲,不再想去打听什么,探求什么。
他慢慢靠近雪清儿的门口,双眸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抬起手臂,痛感一时揪心难以忍耐。雪清儿的房内隐隐传来啜泣,萧沐的内心似乎被千斤顶死死压住,喘不过气。他犹豫了一阵,把手收回。
一个极度悲痛,一个极度愤怒,他们都被情绪奴役,忘记了彼此,不能自拔。
萧沐只觉双腿再也支撑不了身躯,于是背靠房门渐渐滑到地上。后劲越来越大,酒醒之后,大腿、后脚根、手腕、膀臂、胸部、后腰…一阵阵酸疼如刺骨寒针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无法控制地颤抖。
感受到一股暖从自己额头流了下来,用手一抹,才发现脸上早已鲜血淋漓,好似刚刚猛如虎的他,身体不是自己的。
此时最难受的不是皮肉,是心,仿佛打翻了陈酿,五味杂陈,百感交织。他赶忙把手上的酒往脸上一浇,霎时如毒龙钻心,致使他的杂念荡然全无。
过了一会,痛感转为一阵阵麻痹,萧沐感觉这身躯壳已经不是他自己的,脑袋愈来愈沉,视野慢慢变暗。
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楼下依然嘈杂,房里仍旧不堪。他,已经浑然不知,浑然不觉…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春秋冬夏已是几个轮回。
萧沐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皮沉重无比,他看到一丝光线,然后是一条缝。
缝里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眼泪充盈着眼眶。如鹊被捣了窝,燕弄丢了雏。尽是焦虑的神色。
“这…这里是。”萧沐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
雪清儿泪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马上回应:“公子,这是县衙内堂。”
无论对谁,愧疚充斥着陈剑峰的内心,他欲言又止。
“萧沐,这是衙门。”
“我怕待在客栈再生事端,让岳县令给我们腾出几间房。”
萧沐艰难地抬起身子,他看到眼前的雪清儿楚楚可怜,一阵酸又涌上心头。
“雪…雪儿姑娘。”
他从胸前的内袋掏出一张纸。白纸黑字正是他们签订的妻契。
“跟着我,让你无端受难。”
“想来…”
“我还是得允你自由之身。”
话罢使出全身力气,把妻契撕成两半。如撕裂了记忆里属于鸳鸯楼的一页。
雪清儿的小嘴紧闭,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就像点点雨滴落到萧沐的心田里。她猛地左右摇头,一把夺过萧沐手里的残页。
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
“公…公子,雪儿…知道您在想什么。您不必…自责。”
“从遇见您的那一刻,雪儿便相信…”
“自己的一生,有了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