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田柾国父母没有揪着金家的事情打破沙锅问到底。

当金泰亨言不由衷地说出“他们死了”的时候，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轻轻捋了捋他的背，说小国一定要多陪陪泰亨，好好疼他。

金泰亨也努力想做出一副嘴角上扬的样子来告诉叔叔阿姨他没事，却难以抵挡脑海中不断浮现的爸妈的脸庞，硬生生地挥之不去。他是个不断奔跑的孩子，面对漆黑泥泞的道路狂奔，却发现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他那副消沉又黯淡的模样，被田柾国抓了个正着。

“不要不开心啦……”田柾国送金泰亨回到公寓后没着急走，反锁了门把人摁在墙上。两张温热的额头贴在一起，他们距离近的有些呼吸困难，瞳孔也不能聚焦。

“我会陪哥哥去给叔叔阿姨扫墓的。”田柾国的双手绕到金泰亨背后，紧紧扣在一起。

“别难过。”

“谢谢，”金泰亨摇摇头，笑得很无奈。

“不过人没死。”

“但他们在我这，早就死了。”他冰冷地指指心脏的位置，用余光瞥了眼愣住的田柾国。

他那僵直的表情出卖了他，现在内心大约心如乱麻。

“很可笑吧？”

金泰亨早就猜到田柾国是这个反应，估计他现在大脑正浮想联翩，臆想着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离家出走，断绝联系，或是一个混迹江湖的小混混，毕竟这些他也从来没有问起。

“哥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啊，”田柾国的手攥的渗出了些汗，眼神忽明忽暗，仿佛瞬间涌出了无数的不解和问号。

“我说了，但你那天喝醉了，估计记不得了吧。”金泰亨一下拍掉田柾国缠绕后背的双手，面无表情撞开洗手间的门。

“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哎别！”田柾国伸手想去扒开门，却险些被门夹到手指，呼啸的风夹带着强有力的砸门声冲进耳膜。那一刻他觉得有些无助，坐立面前的如同一介高耸的山脉，他在卑微的山脚下却想要够到山顶的风景，一切都是徒劳。

“哥，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我还是想得到他们的祝福……”田柾国将脸贴在门框边的缝隙，使劲想要往里看，用手重重拍了两下门，声音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开门啊哥哥。”他又轻轻拍了两下。

“你走吧。”隔着一扇颤巍巍的玻璃门，金泰亨的眼皮耷拉下来深呼吸了一口，门边凝重的空气里残留了些甜蜜的余温。

“我真的要洗漱了。”

“哥……”

里面没吱声，而后再传出去的就只是水洒向地面拍打出的声音。

金泰亨闭着眼睛将脸对着喷头，让水流肆意侵蚀着脸上的胶原蛋白，顺着光滑的身子没到脚边。如同一棵百年老槐树，任凭风雨吹打自岿然不动。

他的心脏每一下都跳的很用力，也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用一副平静温和的脸去面对原生家庭。虽然在那生长，但他并不属于那里。他也没想过再见面，更别说和解。

他还是不想让田柾国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最不喜欢被人可怜，不喜欢低人一等的滋味。

门外暂时没什么动静，他只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拉门声，和浅浅几声脚步，不过一切都很快被清脆的水声冲刷覆盖。

他依稀觉得这脚步很慢，甚至有种留恋的感觉。像快要下山的太阳，正一步步被无边的黑夜笼罩，被一点点堙灭。他的心跳似乎顿了一下，有一瞬间很痛，五马分尸撕裂一般。

说起来还是自己胆小。

一直以来他都活在家人的阴影下，用闭口不提的方式来麻痹自己，拒绝他人的关爱和怀抱，在冗长岁月里慢慢长大。

那晚在海边的风真的很温柔，吹得他们都有些微醺了。他突然很想告诉躺在他大腿上的男孩，他这么抗拒这个世界，其实是因为他真的很缺少爱，缺的有些怕了。

时光穿梭回海边，星月弯弯，街边一个少年安静地沉睡在年长一些的男孩肩头，头侧着些，睫毛又密又长。底下的男孩时不时把箍着他的手臂抬一抬，背尽量弯的很低，让他趴着可以更舒服一些。

第二天田柾国蓬头垢面醒来，眨巴着大眼睛黏着金泰亨送酒的时候，他用行动完美地证明他什么都不记得，包括他在浴缸里不协调的四肢，还有海边的故事。

金泰亨心里很复杂，他又庆幸自己醉意之下的衷肠没有被听去，私心里却有点希望他能记住。

人真的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