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还是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进的门。边夫人还没休息,在等他们回来。她一眼看到浑身是雪的两个人就皱眉道:“伯贤,你怎么一身都是雪?这要是待会儿衣服湿了感冒了怎么办?你快上楼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马上有佣人过去替边伯贤脱下外套。
边宅里暖气很足,刚刚进屋身上的雪就开始融了,边慕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边夫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冷却了几分,唤道:“慕安,你跟我来。”
边慕安从来不敢违逆老太太说的话,跟着她上了楼。
楼上有间茶室。边一鸣还健康的时候很喜欢待在里面,他住院后,这里就慢慢变成书房和边夫人偶尔训人的地方了。
这些年边慕安循规蹈矩,已经很少进来这里了。
茶室是日式的,边慕安脱掉鞋,低眉顺眼地跪坐在不大的一方茶桌前。
边夫人开始煮茶。
茶香袅袅,一室温暖。只是边慕安手心冰冷。
身上的雪已经尽数化成冰冷的水,和着衣服贴在身上,让她浑身冰凉到微微颤抖。
“慕安,冻着了吧?”边夫人给她倒了杯茶,“喝一杯,暖暖身子。”
边慕安扯开僵硬的嘴角笑了笑:“谢谢奶奶。”把茶水捧在掌心。
“怎么样?今晚吴靳南和杜若去了吗?”边夫人笑着问。
吴靳南和杜若,便是吴世勋的父母。
边慕安摇头:“没有。”
“那吴庆芬呢?”
吴庆芬是吴世勋的奶奶,也是和边夫人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边慕安点头:“她去了。”不过她坐的酒店内场主桌,以她德高望重的身份,他们这些小辈只够远远瞧上一眼。
边夫人冷笑了一声,接着问:“吴世勋的未婚妻怎么样?”
边慕安一直垂着眼,答道:“很漂亮,很明媚的一个女孩子。”
“跟你比怎么样?”
边慕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比我年轻,比我有活力。”
“吴世勋喜欢他那位未婚妻吗?”
“……我不知道。”
“那吴世勋还喜欢你吗?”
边慕安攥紧了茶杯:“不喜欢。”
边夫人一直望着她。那双苍老的眼里,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半晌,她靠近边慕安,将她半湿的卷发捋到耳后:“慕安,现在你知道和他不可能了?”
边慕安点头:“知道。”
不过不是现在才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早在十八岁那年边夫人勒令她进入边氏时,她就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边夫人才说:“你明天去把工作辞了,进天鸿给伯贤帮忙吧。”
边慕安怔住。
大学毕业这几年她一直是自己找个不起眼的工作。边夫人曾经明令禁止她进任边与天鸿、盛世相关的公司。
“好。”边慕安始终乖顺地回答。
边夫人眼里这才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怜惜,将她揽在肩头,语气温软地说道:“慕安,只要不是吴家的男人,只要你乖,该给你的,奶奶都会给你。”
该给她的?身份、金钱、地位吗?
边慕安始终垂着眼:“慕安一直都听奶奶的。”
“那怎么这杯茶还没喝?”边夫人笑起来。
边慕安笑了笑,坐直身子,把茶杯放到嘴边。
或许是她的双手太冷,茶水已经凉透了。她仰脸,一口喝下,从里到外,透心的凉。
回到房间,洗完热水澡,吹干了头发,边慕安才觉得身上暖和一些。
外头的雪还在绵绵无绝期地下着。她把房间的窗帘全都关上,让屋子里看起来温暖一点。时间已经不早,她却没有困意,于是打开了笔记本,登录邮箱。
十几年如一日的空空如也,没有回信。
这是她特地申请的一个邮箱,专门用来给边衾生写信。
尽管他已经失踪十几年,边夫人无数次在她面前痛心地嘶吼“你爸爸死了,被姓吴的一家人害死了”,她却从来没放弃过。
她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爸爸,怎么会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呢?
他一定还在这世界某个角落好好地活着。
她又开始给他写邮件。
这几年她给他写邮件的频率越来越低,内容越来越少了。
“爸爸,奶奶让我进天鸿工作了,这样是不是代表她肯接受我了?”
“爸爸,我想,边伯贤的‘贤’,应该是指的你吧。”
“爸爸,你不要再生气了,奶奶应该是爱你的。”
如果没有爱,那她对吴家那刻骨的恨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居然恨到连她边慕安的名字都看不过眼。
她和吴世勋暗地里好了十几年,终于在十八岁那年被边夫人发现端倪。边夫人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骂她,骂到最后咬牙切齿地说:“边慕安!好一个慕安!你不负责任的爸爸取的好名字!你从名到姓从身到心都别想做吴家的女人!”
那也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发现她的名字还可以这样解读。
慕安,吴安,勿安。边夫人认为这是一种暗示,一种让她想到就恼火的暗示。
“你自己选个名字。”她扔给她一本字典。
那时候她颤巍巍地蜷在她面前,不敢哭,不敢颤抖得太厉害,只一页一页地翻过黑色的铅印字,突然想到边衾生醉酒时总是呢喃的一句话——生亦慕安。
她低眉垂目,合上字典,说:“就叫边慕安吧。不改了。”
眨眼间她就从边慕安变成了另一个边慕安。
发完邮件,边慕安在电脑前面发了一下愣,无意识就点上了社交网站,刚刚登录就回过神来。
真如那位化妆师所言,铺天盖地都是吴世勋的新闻:盛世集团少东刑满出狱;吴氏公子今日高调订婚;吴家小少爷入狱前情回顾……
边慕安关掉电脑,仍旧觉得脑仁疼,正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蹙眉想了一会儿,她才过去开门。
边伯贤站在门口。
边慕安已经洗完澡换上睡衣,他却还是之前的着装,头发是半湿的,看样子又出了一趟门。
“感冒药。”他眉眼弯弯地递来一盒药,崭新的。
边慕安的门只开了一个脑袋大小,轻轻地扫了眼那盒药,说道:“我很好,用不着,谢谢。”
对他客气地笑笑,她就要关门。
边伯贤一掌将门挡住。
“安安姐,奶奶都跟你说了吧?”他一笑,那双桃花眼里就像荡漾着春意,“进天鸿的事。”
边慕安垂眼:“我不喜慕安在家里说工作的事,有什么明天去公司再说。”
“哦,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安安姐。”边伯贤不再挡着门,双手抱胸,慵懒地靠在门框上,眸光深浅不定,“天鸿向来和盛世有很多业务上的往来。”
边伯贤摸了摸下巴:“说往来或许不太准确。应该是……竞争?”
见边慕安不语,他又笑道:“安安姐进天鸿前最好调整好心态,以免做错事情,惹得奶奶生气。”
边慕安扯了下嘴角:“多谢提醒。”又要关门。
“还有。”边伯贤再次拦住,“安安姐。”
他稍稍低下身子,欺近边慕安,低笑着说:“你身上真香。”
边慕安眉头一皱,“嘭”地关上门,扭上反锁。
这晚边慕安有些失眠。
她和边伯贤虽然不是亲姐弟,但也在同一屋檐下共处了十几年,算是看着他长大。边伯贤今年才二十三岁,刚刚进天鸿两年而已,却已经心思深沉到让人看不透。
她不是今天才察觉到他对她有了别样的心思,只是一直以来他做得不明显,她也有所避忌。今天是因为吴世勋订婚,他觉得能有进一步的动作?
边慕安轻笑了一声。
只要他还在边家,只要他还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她就不信他敢把她怎么样。
至于今后和盛世的交集……
这夜辗转难眠的边慕安并没有想到,再见吴世勋,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