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第二天正如边慕安所料，边夫人不许她出门，不由分说让她打电话给公司请假，把话说得非常直白：“吴世勋订婚之前，你哪里都别想去！”

　　这些年边慕安早就习惯了。事情一旦牵扯到吴世勋，边夫人就像奓了毛的公鸡，多年前她就扣留她所有证件，轻易不肯让她出门，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跟人跑了。

　　所以她也没有反驳什么，直到周末，边伯贤过来，说带她去见爷爷。

　　边夫人一向对边伯贤放心，他说了几句，她也就应了。临走前她还叮嘱道：“记得多留点时间，去给阿欢选套漂亮的礼服。妆和首饰都不能落下，不能让人给比了下去！”

　　边慕安不由得想到幼时听到养父边衾生与边夫人吵架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地说：“您这辈子就为您这张脸活了！”

　　她想她不受边夫人待见，或许就是因为她没给她长脸。

　　从她被领回边家那天，她就觉得她是一个污点，迫不及待想要抹去。上学那几年要好些，因为每每各种考试也好，比赛也好，她总能得第一。她总能考过吴家的吴世勋，比赢吴家的吴世勋，让边夫人在吴夫人面前高昂起头颅。

　　吴世勋也为此落了个千年老二的名头。

　　“吴世勋，你到底怎么能做到每次都比我恰好少一两分？”那时候她总不服气地问他。

　　吴世勋眉眼含笑，不掩骄傲地指自己的脑袋。

　　边慕安看到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正在笑。

　　“安安姐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边伯贤开着车，问她。

　　“没什么。”她敛住笑容。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很少看到安安姐笑了。”边伯贤眼睛余光扫着她。

　　“是吗？”边慕安露出一个微笑。

　　边伯贤直视前方。

　　他指的当然不是这种戴着面具般的笑容。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

　　边慕安的爷爷边一鸣，只比边夫人年长几岁而已，身体差得却不是一星半点儿。边夫人现在还能中气十足地教训人，甚至把管着边氏的核心权力，边一鸣却早就中风了，还有重度老年痴呆症。

　　边慕安不受边夫人待见，却是很得边一鸣喜欢的。患上老年痴呆症后，老爷子谁都不认得了，偏偏只记得边慕安。

　　“安安姐，我去帮你挑套礼服，爷爷那边我就不去了。”

　　当年领养边伯贤，老爷子也是一口反对。但边夫人向来强势，认准了就非领回去不可。这些年别说边一鸣不认识他了，就是从前认得他的时候，他也过来得少，以免让老人情绪激动。

　　边伯贤的车停在医院正门口，递出条围巾：“安安姐，天冷。”

　　边慕安摸了下自己光秃秃的脖子，微微一笑：“我不冷，谢谢。”转身就进了医院。

　　一直到后面的车不停鸣笛，边伯贤的车才重新启动，缓缓离开医院。

　　边一鸣一直住在高护病房，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照顾。

　　“安安。”老爷子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握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底满是欣喜。

　　正是早晨，看护准备推轮椅带他出去逛逛。边慕安蹲下身子，笑道：“爷爷，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老爷子颤巍巍地点头。

　　医院的环境很好，有一片林区，一片湖区。虽然天气冷，但雪后阳光灿烂，还是有许多病人出来散步。

　　边慕安把边一鸣推到湖边。一大早，风不怎么大，边慕安还是帮他盖好毛毯。

　　“爷爷，冷吗？”

　　边一鸣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听到，或者听到了反应太小，边慕安没看出来。

　　从前边一鸣就喜欢在湖边钓鱼，总带着她。

　　所以边慕安想，他应该是喜欢这里的。

　　她也喜欢这里。

　　安静，闲适。在生与死面前，尘世的喧嚣与嘈杂都化成微不可见的尘土，不值一提。

　　“爷爷，你还记得吴世勋吗？”边慕安顾不得冷，就地坐在他身边，瀑布般的长发落在膝盖上。

　　老爷子有点反应，慢吞吞地说：“吴……吴爸爸？”

　　边慕安没想到他还记得，笑起来：“是啊，吴爸爸。”

　　她和吴世勋上幼儿园的时候，一次亲子日做游戏，他俩都没爸爸和妈妈来，最后就变成了她是“边妈妈”，吴世勋是“吴爸爸”。

　　她回来把这个当成趣事给边一鸣讲过。从此每次提到吴世勋，边一鸣就称之为“吴爸爸”了。

　　“爷爷。”边慕安轻轻靠在边一鸣的膝盖上，“吴爸爸要订婚了。”

　　“安安……安安要订婚了？”老爷子双眼发亮，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喜悦。

　　“不是我。”边慕安笑着抬头，“不是和我，爷爷。”

　　“哦……”边一鸣眼里有一丝迷惑。

　　“爷爷，我都已经三年没见到他了。”边慕安喜欢和边一鸣说些她绝对不会对外人说的话。因为边一鸣未必听得懂，听得懂，也未必记得住，记得住，也无法向外人言说。

　　“你说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边慕安枕在他膝头，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连带着她的眼底像有水色在其中流转，“他应该瘦了很多吧？他那么金贵的公子少爷，却在那么肮脏的地方待了三年。”

　　边一鸣大概是真的听不懂，没再说话了。

　　“不过这样也好。”边慕安擦了下眼角，回头望着边一鸣笑，“这样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被我连累了。爷爷，你说对不对？”

　　边一鸣不明所以地点头。

　　只要是他孙女儿说的话，都对。

　　“走吧爷爷。”边慕安起身，推动他的轮椅，“我带你回去。”

　　边慕安帮边一鸣的身子做了个按摩，又喂他吃了中午饭，才歇息下来。老爷子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多，吃过饭没多久就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边伯贤没打电话来催她，边慕安就一直守在他身边。

　　大约是昨晚没睡好，也可能是边一鸣的气息让她安心，她趴在病床边，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她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五岁那年。

　　那时候她还是边慕安，扎着羊角辫，留着齐刘海，蹲在草丛里看蚂蚁搬家。

　　那时候她刚刚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都已经过世，一直喊着“爸爸”的人其实是叔叔。

　　那时候她还和吴世勋是好朋友，一边看着蚂蚁搬家，一边红着眼睛问他：“吴世勋，为什么连蚂蚁都有家，我却没有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