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查到的零碎线索可算理出些眉目来,江池年没搭理她的疑惑,兀自问道:“附近有古法染坊吗?”
宋枝枝摇头,“不清楚。”
江浪思索了一阵,也是摇头,“古法染坊几乎快要被取缔了,不过非要找应该也找得到,你要染衣服?”
江池年像看白痴一样看他,随即摆摆手道:“算了,明天我托人去找找看吧,不早了我先休息,枝枝你也快回去吧!”
关上房门,江浪和宋枝枝下了楼,把人送到车前,江浪犹豫再三,还是叮嘱了一句:“年年性子犟,家里没人能劝得住她,可是宋小姐不同,还希望日后您能多加照拂,有劳了。”
宋枝枝对江浪的脾气心知肚明,当初从江池年嘴里听闻过枪击一事,江浪把堂堂少帅劈头盖脸一顿骂,半点情面都没留。如今向着自己竟还赔了几分小心,实在稀奇。
“江少爷多虑了,我与阿年的交情比您所想的要深厚得多,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好生照顾她的。”
“如此我便安心了,还有一事,年年最近和虞渊走得近,烦请您劝劝她。”
“江大少爷……”宋枝枝这回没有答应他,反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是您妹妹的朋友,不是您的眼线。”
说罢,她驱车扬长而去。
江浪在青灰色的夜幕里站了一会儿,直到车灯的光亮完全消失。心烦意乱地捻了根烟想点上,才发现没带火。
**
第二天一早,云旖捧着成衣店新送来的几套洋装敲响了江池年的房门。
“小姐,您起了吗?”
江池年从床头滚到床尾,最后从被子一角露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才几点啊,困死了!”
她昨晚想着染坊的事儿,一宿没怎么睡。
云旖缩了缩脖子,“那这新衣裳您还试吗?”
江池年打着哈欠去开门,觉可以不睡,新衣裳不能不试。
云旖兴致勃勃地替她挑选出几件新式裙装,“这几套好看,特别衬小姐的气质。”
目光随意一瞥,椅子上搭了两件被云旖淘汰的旧式袄裙,不施绣纹的高领衫袄,在一众争奇斗艳的旗袍洋装里显得平平无奇。
云旖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发现江池年正盯着另外几件衣裳出神,纳闷地唤了她几声:“小姐?小姐醒醒!”
“这衣裳看着有点年代感了。”
“欸?”云旖愣了愣,随即道,“哦!是夫人说您洋装太多了,便让改了两套袄裙送过来。”
江池年拎起一件上袄在身上比量,“好像还有点温婉端庄的意思。”
云旖闭眼吹嘘:“小姐本来就温婉端庄。”
“少来。”
捏着衣料仔细瞧看一番,江池年突然发现那缎底上扎染的靛蓝似曾相识。
“云旖啊。”
“怎么了小姐?”
“这些衣裳是哪儿送来的?”
“是齐庄。”
齐庄是顺城最大的成衣店,只伺候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
“我得去一趟!”
**
齐庄今日人满为患,江池年鲜少来此,如何都挤不进去,站在门口干着急。
云旖不解,“为何今日人这么多?”
江池年刚要开口,云旖却抓着她的手臂大喊:“少帅!是少帅!”
江池年看过去,果然是虞渊,他来这做甚?
虞渊径直走到他面前,一身军服,看样子只是顺路下来打个招呼。
“怎么不进去啊?”虞渊在车上观察了好一会儿,江池年的窘态算是一览无余。
眼前人头攒动,连个缝隙都没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齐庄今日不要钱免费送呢!
她没说话,但眼神里写着“明知故问”四个字。
虞渊看了眼店面,笑道:“每年这个时候,齐庄会把这一年里所有的款式都摆出来供客人挑选,多是上家买主以各种原因退还回来的,所以价格要低许多。”
“齐庄不是一衣难求吗?还能有退?”
“江小姐是古代人吗?”他揶揄道,“齐庄早不是一家独大了。”
江池年冷哼一声,“齐庄往江家几件衣服,有一套看着挺旧的。”
“敢给江府送旧衣服,好大的胆子啊!”
“不是,”江池年示意云旖把衣服给虞渊,“我是觉得这种染法也挺古旧的,像是草木染。”
虞渊低头一嗅,“确实,不过这有什么?”
“这和刘央的案子有关,我最近在找附近的古法染坊,但是没什么头绪,所以来这碰碰运气,但今天人太多了,就算我挤进去了,他们也没功夫搭理我。”
虞渊在等他的下文,可江池年却捧着脸自顾自地发愁。
“你不考虑向我求助吗?”
江池年瞄他,眨巴眨巴眼睛,豁然开朗,“对哦!”
少帅确实好用,没多久,齐庄的老板便诚惶诚恐地出来迎接了,她咧嘴笑得猖狂,被虞渊侧目才收敛了几分。
“江小姐是对今天的送过去的衣裳不满意吗?您尽管说,这边保证给您改到满意!”
“不是,我挺满意的……”她指了指虞渊手里拎着的那件上袄,“我就想问问这件上袄可是手工草木染制?”
老板举着老花镜上前瞧看,半晌点着头道:“江小姐好眼力,这就是草木染,而且用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工艺,天然无害。”
江池年心头一跳,忙追问:“这附近还有古法染坊?”
“有是有,就是最近的也有好一段距离了。”
“无妨,你只需告诉我在何处。”
“宁城最东边儿,近郊的一个小村庄,那里世代都是开染坊的,有守旧的人不肯改,留了几家老式染坊没拆。有时候咱店给前朝那些个官家太太们做衣裳,都用的老技艺。”
“我知道了,谢谢。”
“您客气了,少帅今日不挑选挑选?”
“今天不了,下次吧。”
江池年不禁好奇,“少帅还亲自买衣裳呢?”
“不是不是,”老板笑的满脸褶子,“少帅买的都是裙子,八成给哪家小姑娘……”
话没说完,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袭来,老板哆嗦两下,借口店里有事开了溜。
江池年丝毫不察,眼睛瞪的铜铃那般大,“少帅有心上人了!”
虞渊深吸了口气,“沈青蔻买的,托我来拿而已。”
江池年总不太信,但看虞渊面色不佳,实在不好过问。
**
两人扔下云旖,驱车前往齐庄老板所说的邻村。
虞渊最近好像挺闲的,有事没事跟着她东山西海地跑。
她权当多个司机,乐得自在。
这村子凋敝已久,车越往里开越荒凉,连个人影都难看见。
又开了几分钟,虞渊听到身旁的江池年嚷嚷起来:“就这就这!”
顺势看去,不远处临溪摆放了一排高架,白色织布在风里摇荡,影影幢幢,似坟头灵幡。虞渊将车停下,江池年率先跳了下去,没走几步,便见架子下转出个人来。看体态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在溪边洗了洗手。
“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染坊吗?”
老妇人闻言回头,指尖还滴着水,看见江池年显然愣了下,村子闭塞,她头回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啊。”
“你们这最近死没死人?”这话是后到的虞渊问的,他一路上听江池年把来龙去脉讲了个大概,一来便直奔主题。
老一辈忌讳这个,果然那妇人的脸色变了,不愿多言。
江池年把他往外推,“去去去,别帮倒忙。”
虞渊上一边凉快去了。
江池年眼珠子转了转,信口胡诌:“是这样的,这几年战事频发,军政府体恤民情,给家有新丧,鳏寡孤独者发放柴米油盐,我们是来登记名册的,他不会说话,你别心里去。”
“我不清楚。”老妇人仍没好脸色,而且越过江池年就要走。
“如果你能提供符合条件的人,也能领些东西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妇人果真停下脚步,转过身,“有啊,前阵子死了女儿那家,就剩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是命硬,都卧床不起了还没死。”
村里没几口人了,那老太太实在走不动道,才留了下来。
“她住哪?”
“往你们来的方向走,大概一里地,破破烂烂一座房子。”
老妇人说完这些,又问:“东西上哪儿领呢?”
江池年出门没带钱,只好看向虞渊,他离的不远,江池年那通胡说八道更是听的一清二楚。
她双手合十,做祈求状。
少帅终于大发慈悲,伸手在军装口袋里掏半天,掏出一枚银元递给老妇人,老妇人大发横财,千恩万谢地走了。
虞渊俯身凑到她耳边道:“军政府可没有柴米油盐发,江小姐自掏腰包啊?”
江池年身子后撤,跟他拉开距离,“我帮你们查案还自掏腰包,世态炎凉啊!”
虞渊低声发笑,“你才发现啊。”
江池年不屑与他拌嘴,往回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暗中有双眼睛正死盯着她。她先在路边四周看了看,街巷荒无人烟,土墙剥裂倾塌,林立在山坳中的一座座空屋,像无人祭拜的孤冢,但奇怪的是,不论从风水还是布局来看,这里都不该如此荒败。
“不去找人吗?”虞渊站在她身侧,一座荒村罢了,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不对劲。”她像个小神棍似的,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哪儿不对?”
宁城近郊有那么多村庄,哪一个不是吃了红利发展的如火如荼?可这里明明离的也不远,怎么就落败了?
而这些,她并没有告诉虞渊。
总之不管对不对劲,江池年都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