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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池年等了很久也不见宋枝枝回来,她腿蹲的有些麻,刚要站起来突然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稳健有力,显然不是宋枝枝。
她起到一半的身子又迅速低了下去,缩在坟头之后,目光投向声源处——浓稠的夜色里一方被月光勾勒出来的浅淡轮廓,正在朝她缓缓走来。
江池年皱了皱眉,警铃大作。
那人走到坟堆边上停了下来,似乎在四处寻找什么。江池年猫下腰,四周安静的只剩下她刻意收敛的呼吸声和不时刮过的冷风。
脚步声又近了些,江池年看见人影已经到了面前,就要踩上坟包跨过来,江池年趴伏在地,起身也不是,不起又怕他那一脚结结实实落在自己背上。
她深吸一口气。
“江池年?”
她一愣,匍匐的脸孔侧仰,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声音她认得,是虞渊。
“少帅?”她立马起身,拍掉粘在身上的泥土。
虞渊松了口气,三两步走过来,“怎么趴在地上?”
江池年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提防他,随口胡诌:“哦,不小心摔了。”
虞渊定然是不信的,但并未寻根究底。
江池年把电筒打开,亮眼的光束照在他的军装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片刻的沉默后,她问:“你怎么在这?”
虞渊一手揣在裤兜里,面容却是与姿态相左的清朗,“我去江家找你,江浪说你去了百乐门,我千里迢迢赶去百乐门,百乐门的人又说你和宋枝枝来了这。”他把鞋底在石阶上剐蹭几下,把硌在上面的鞭炮碎屑刮了干净。
江池年与她隔了一米不到,电筒的光胡乱扫了几圈,终于看见宋枝枝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拎着一把锄头。
“从山下农户那给你借了把锄头来,你将就用一下。”
她哐的一声把锄头丢在地上,扶着腰直喘气。
江池年俯身捡起掂了掂,还挺重,便下意识把目光转向虞渊,后者似乎早有预料,拧了拧脖子,道:“我来吧。”
江池年从善如流地把锄头递给他。
虞渊动作麻利地抛开了棺材上盖的泥土,期间下起了雨,干燥的地面顿时一片泥泞,江池年和宋枝枝躲在外套里,勉强盖住头。
眼看虞渊一人淋雨,她又于心不忍,把身上的毛衣脱下来,踩着一地水洼走过去振臂一甩,毛衣精准地落在虞渊头上。
虞渊动作一顿,扒开遮住脸的衣袖,从朦胧雨雾中去瞧她,表情既茫然又无奈。
江池年摸了摸头顶凉飕飕的雨水,干巴巴地解释:“淋雨不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闻的弧度,低下头继续挖土。
未几,锄头当啷一声撞在棺椁上,江池年眼睛一亮。虞渊加快速度把上面的浮土刨掉,露出埋在里面的棺材。
此时三人皆呈落汤鸡状,雨水顺着墓坑灌入,几乎把棺木底部整个浸湿了。
“快把棺材撬开!”得赶在墓穴变成塘坳前把尸体搬出来。
钉子是从棺盖四角钉入棺身里的,虞渊把锄头卡进缝隙处发力一撬,棺盖从钉眼出向四周裂开,四边都撬开后,轰隆一声响,棺材再次被打开。
江池年打光探进棺材里,虞渊还未爬上来,只见她的表情凝滞在脸上,照在身后棺木处的电筒光也飘忽不定。
他好奇地转头去看——徐子敬躺在棺材里,全然不似下葬时安详的姿容,此刻的他面目狰狞,姿势奇诡,五指弯曲成爪,还维系着死前奋力挣扎的模样,从他扭曲的面部表情上不难看出他死前经历过怎样的绝望。
江池年又把光照向掀开的棺材盖内侧,雨水冲刷过棺盖上的血迹,顺着木材的纹路蜿蜒淌下,形状诡异可怖,像扭曲的鬼脸。
雨水浸透头顶的外套,水珠从边缘滴下,很快就打湿了肩头上的衣服。宋枝枝侧目,沾湿的衣物黏在身上并不好受,但往日最为讲究的江池年反倒只字未言,一双眼盯着棺椁里的尸体,眉间紧锁。良晌后,她掀开遮雨的外套,跳进墓坑里。
“小心!”虞渊担心她摔着,赶忙伸手去搀。
徐子敬死不瞑目,电筒的光照过去,眼珠外凸,似凝了极深的怨气。虞渊朝她靠了过来,江池年一惊,手里的纸人不慎掉进了棺材里,那下面积了一摊雨水,混着血锈味。
虞渊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江池年扶着棺材板去捡纸人,“是五魂钉。”
宋枝枝凑到近处,“什么?”
江池年示意虞渊将棺材盖合上,碍于有第三人在场,她并没有给宋枝枝解释。
挖出来的土被重新填了回去。
下山的时候谁都没说话,直到上了车,缓了缓神,身子也暖和了些。宋枝枝坐在后座一端,江池年在另一端,虞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奈何有人抢了先。
“劳烦少帅送我们去江家。”江池年异常沉闷,宋枝枝忧心,不打算让虞渊和她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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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扣着方向盘,目送二人下了车,窗外宅邸的灯光透进来,他沉思了一会儿,脑海里闪过片许灵光,总算回过味儿来——
纸人掉进水里居然没有被浸湿?
这个认知让他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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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枝枝陪江池年回到房间,她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被她捏了一路的纸人此时已皱皱巴巴。她把下巴支在椅背上,牙咬的紧紧的。
“怎么了?”宋枝枝让云旖倒了杯热茶上来。
“这个纸人……”她把手里的纸人递过去,“上面有五魂钉留下的钉眼,一共五处。”
宋枝枝接过看了看,确实有细细的孔眼,“五魂钉是什么?”
江池年有些烦躁地扒拉着头发,愤愤然,“五魂钉能封印人的魂魄,郑婉曾将徐子敬的魂魄封印在纸人体内,待下葬后再取出五魂钉,让魂魄归位。”她顿了顿,一想到此法之恶毒,就忍不住想把郑婉大卸八块,“魂魄回到徐子敬的体内,他在棺材里又活了过来,然后……”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明,宋枝枝也能想象得到,在密闭的空间内耗尽最后一丝氧气,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一遍遍抓挠棺盖以寻求一线生机,该是何等的绝望无助。
光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了。
“枝枝……”江池年擦掉从头发丝上滑落的水珠,语气怨艾,似叹似悔,“如果今天跟过去的人是我,他或许就不会死了。”
宋枝枝闻言,笑的前仰后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算你去了也无济于事。郑婉若有心瞒你,根本不会让你发现纸人的。”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江池年郁卒的心情总算明朗了些,“无冤无仇的郑婉为什么要杀他们两个人呢?”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宋枝枝以为是云旖,便起身去开门,结果门外端着碗的人却是江浪。他本来一脸怒容,但看见宋枝枝,脸色又缓和不少。
“宋小姐。”点点头打了招呼,江浪越过宋枝枝直奔江池年而去。
江池年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后领忽然一紧,整个被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她侧目,张牙舞爪地嚷嚷:“江浪!!”
江浪抓了一手的水渍,火冒三丈,把手里的药汤顿在桌上,“你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江池年把嘴翘的老高,却很怂的躲到了宋枝枝身后,“你凶什么凶啊!”
江浪气不过,伸手去逮她,“想上房揭瓦?”
“你不要动手哦!”江池年狐假虎威,“我是受枝枝所托去查案的,你要凶就去凶她。”
宋枝枝错愕地看着江池年指向自己的手指,强颜欢笑,“确实是我拜托阿年的。”
江浪果然没法对着宋枝枝发火,脸色一变再变,最终端起药碗,“行,我看在宋小姐的面儿上再饶你一回,给我把药喝了。”
宋枝枝替她接了过来。
江池年探头看了眼,药汁的颜色很深,闻起来也很熟悉。
“这是什么药?”
“板蓝根啊。”
江池年转身打开书桌旁对方杂物的柜子,从里头翻出郑婉那件上袄来,低头嗅了嗅,豁然开朗。
“郑婉这件衣服上也有板蓝根的味道。”
她自言自语地说完,又想起当初在马德友的车轮胎上抠下的那坨不明物体,连忙翻箱倒柜找出来,用水兑开后,在白纸上晕出一摊蓝色的水渍。
宋枝枝瞧着,问:“这也是板蓝根?”
江池年盯着纸上舒展开的叶片,摇头道:“这是蓝草,多用来制作靛蓝染料,郑婉的衣服上留下的污渍应该就是靛蓝色的染汁。板蓝根即蓝草的根,所以二者的气味相近,但颜色不同,煎服成药的板蓝根呈深褐色,但制成染料的蓝草却是蓝色。”
“可是这和案情有什么关系?”
这几日查到的零碎线索可算理出些眉目来,江池年没搭理她的疑惑,兀自问道:“附近有古法染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