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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池年依言离开,却并未回车上,只是找了个僻静处藏了起来,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许成眀所在的书房,他每晚都会在书房办公。不多时,警卫开始换岗,宋枝枝大概是离开了,客厅的灯熄灭后,卧房的灯亮了。又过了十来分钟,书房和卧房的灯都灭了。
江池年让喜鹊上去探探路,喜鹊扑着翅膀从窗户飞了进去。她今晚需要通过喜鹊的眼睛,去到许成眀的梦里寻找曲晓颦一案中的蛛丝马迹。
她的法术对凡人无用,但喜鹊是一缕孤魂,身上没有禁制,用来当她的载体再合适不过。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江池年闭上眼,灵府寸寸清明,一缕微弱的涟漪自中央荡开,画面如镜花水月虚实相生,那一片平静的湖面上倒映出山川云影,她看见许成眀站在很远的地方,尚未意识到自己已身在梦里。
江池年抬了抬手,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喜鹊的模样,她还穿着死时的那件衣裳,翠色中带着一点鸦青的,阴阴沉沉,如同此刻迅速黯去的景象。许成眀在看到她的瞬间吓得面无血色,江池年走近一步,他才想起要逃,只是这里是江池年为他编织的梦,不论他如何跑,最后都得回到她面前。许成眀耗尽了精力,双腿一软瘫在地上。江池年回忆起以往见过的妖魔鬼怪凶恶的样子,最后也只是呲了呲牙。或许是因为他问心有愧,此刻就算“喜鹊”什么都不做地干站着,他也能吓得尿裤子。
鬼吓人第一要素,话少而犀利:“为何杀我?”
许成眀把头埋进手里,不敢去看喜鹊的脸,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断断续续抖得厉害:“我……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要要……杀你的……”
鬼吓人第二要素,音调尖利,尾音拖长:“杀人偿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罡风阵阵席卷而来,许成眀哆嗦的像风中一片枯叶,随时会粉身碎骨似的,“求求你,别……别杀我,我我……也是怕你把我和曲晓颦的事说出去。”
鬼吓人第三要素,子虚乌有的罪名通通扣上,“为什么要杀我家小姐?你和她不是两情相悦吗?为什么?!”
许成眀倏地抬头,脸色白的像江池年家院子里新刷的墙面,但他却出乎意料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僵掉的舌头终于在为自己辩解时捋顺了:“我没有杀她,我确实派人杀了你,是怕你会深究曲晓颦的死,她当天晚上是和我一起吃的饭,如果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我警察厅长的位置就保不住了。所以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放心……”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眼前这只鬼周身黑气缭绕,即是他第一次见鬼,也能预感到这状态多半是怒火中烧要厉鬼索命了。
江池年能感受到喜鹊的愤怒,那是一股灼热的火在心口焚荡,但碍于她的神识侵占,怒火积淤在施了法的绣帕中,将宋枝枝那张藕粉色苏绣的帕子染成了黑色。
许成眀的话让原本杂乱无章的线索渐渐明晰,江池年抓住这冰山一角继续追问:“所以你草草结案就为了一己私利,就为了不让自己的秘密败露,你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还让到死都深爱着你的小姐沉冤莫白!”
许成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是我不该,我不该杀你,我更辜负了晓颦对我的爱,我根本不配,可是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晓颦的情分上放过我,我一定给你们烧很多纸钱,以后清明节一定会去你们坟前祭拜,只求你放过我,我真的没有杀晓颦,对不起,对不起……”
他呶呶不休地道歉,江池年听得心烦,“放过你也可以,但我一定要知晓小姐死亡的真相,明日将这起案子的卷宗送到庆华园去,你若不来,我不仅会取你的性命,还有你的妻儿老小一个都别想跑!”
许成眀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明日一定将卷宗给您送去。”
……
从许成眀的梦里醒来时,最遥远的天地尽头铺了一线浅薄的霞光,江池年压抑了多日的内心得到些许纾解,她叹了口气,趁着没人的空当溜了出去。宋枝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见车门声不情不愿地睁眼,后座上的江池年看上去有些乏累,但心情较之前两日要好上许多了。
她问:“查到了?”
江池年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是查到了一些信息,但许成眀只承认自己杀了喜鹊,坚称自己没有杀曲晓颦,当年中止调查也是怕和曲晓颦之间的私情暴露。”
宋枝枝笑了笑,温情款款的眼底多了几丝耐人寻味的鄙薄,她点了根烟,倚在窗沿边吸了一口,“你相信他?”
江池年把折成蝴蝶的帕子抖开,喜鹊的魂魄从里面飘出,蜷缩在座椅上很是虚弱。她把绣帕还给宋枝枝,顺便抽走她手里的烟,“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本能地说出实情以求自保,何况他都吓得尿裤子了,再者就动机而言,确实不够强烈,曲晓颦待人宽厚,温良恭俭,应该不足以威胁到他,所以暂且相信他。”说话间江池年嗅到一股烟味,她厉声道,“不许抽烟,回头让我爹妈闻到我身上的烟味,非得扒我一层皮。”
宋枝枝对她发不起火来,“这样一来,线索不就又断了?”
江池年瞧了眼趴伏不起的喜鹊,伸手把遮光的窗帘拉上,“但是明天我们就能看到当年的卷宗,说不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呢。”
宋枝枝没接腔。
江池年想起她今日在许家来去自如的样子,便问:“你和许成眀很熟?”
宋枝枝语气冷淡,眼睛扫了对面几处装潢不俗的宅邸,“对面那家住的是财政司副司长,他的邻居是铁道部部长,斜对面那家是军政府的副司令员。”她一路指认过去,说到最后轻笑了一声,“百乐门不仅是歌舞厅,其实也可以是一个情报处,他们都是我那儿的常客,权贵都爱住乌衣门巷,没什么好稀奇的。”
江池年叹为观止,所以迄今为止她都不敢得罪宋枝枝,这位姐姐不动声色算计人的本事太厉害了。
喜鹊的魂魄越来越淡,江池年道:“先送我回家吧,她快撑不住了。”
宋枝枝应声,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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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浪一早去叫江池年起床,意外发现人没了,沉着脸在客厅等,直等到日上三竿,门口停下一辆小汽车,江池年从车上下来,昨日未消的黑眼圈又深了一个色。好在是宋枝枝的车,他的火气消下几分。
“去哪了?”
江池年一进家门就看见沙发上脸黑成包公色的江浪,自知难逃此劫,笑的春光明媚,“我昨晚去找枝枝,没想到聊得太晚就在她家睡了。”
江浪眯着眼,似在审度她话中的真假。鹩哥不甘寂寞,在笼子里扑棱两下,鸟嘴从笼子缝隙里钻出来,叭叭地叫唤:“骗人!”
江池年笑容一僵,扭头瞪了眼鹩哥,这破鸟昨天怎么没见它能说会道的。
江浪敲了敲茶几,“夜不归宿像话吗?”
江池年摇头,态度诚恳,“不像话。”
江浪又指了指鹩哥,“昨天你把布莱克放出去,我回来的时候它在门口溜达,灰头土面,你自己出去就算了,你还得捎一个?”
布莱克叽叽喳喳地附和,江池年撇撇嘴,“我错了……”下次还敢。
江浪一见她这副委屈兮兮的模样就头疼,重话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算了算了,去洗漱一下先吃早饭,一会儿该去上课了。”
“哦!”江池年窃喜,飞快地跑了。
回到房间,她把喜鹊放出来,喜鹊在沙发上趴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没有方才那般虚弱了,好奇地环顾起江池年的卧房,收拾的很整洁,看上去和寻常姑娘家没什么区别。
“好些了吗?”
喜鹊感激地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江池年帮她把窗帘拉上,打开灯。
喜鹊站起来走了两步,发现身体里有一股暖流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不似庆华园那样冰冷幽怨。她忍不住感慨:“好厉害的法阵。”
江池年眉眼间尽是得意,“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且安置在我这,这是聚魂阵,有助于庇护你的魂魄,三魂七魄须得完整,日后才好去投胎。”
喜鹊兴奋地东张西望,只觉得自己先前半年的鬼都白当了。
江池年又嘱咐了几句,便下楼去面对江浪的余怒了。
再下去时江夫人也在,大概昨天赢了牌,正眉飞色舞地与江浪夸耀昨日的好手气。她瞧见江池年,神色如常,像是不知道她昨晚偷偷溜出去的事。江池年冁然一笑,坐下安静地吃早餐。
二人没聊几句,江夫人忽然把话锋转到她身上,“对了年年,阿浪说你周日要和他一起去参加督军署老妇人的寿宴?”
江池年咽下嘴里的粥,“是啊,我让哥带去我见见世面。”
江夫人倍感欣慰,眼神里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既是贺寿,别忘了给老夫人准备合宜的礼物。”
江池年愣了,“可是寿礼往年不都是您准备的吗?”
江夫人道:“你早晚要嫁为人妇,日后成了当家夫人,免不了要操劳这些人情世故,早些让你上手也是好事。”
江池年突然觉得手里这碗粥就寡淡无味,欲哭无泪地向江浪求助,江浪铁了心,别开眼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