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邈住的街区最近有反对仿生人的激进派在闹游行,每次上班之前都要叮嘱一遍林子琰千万别出门,没想到这次加班回来在街角咖啡店碰到他。
凌一邈你怎么出来了?
林子琰你定的相机零部件店里发来消息说到货了,我看你好晚没回来就出来帮你取一下。
掌心跳出的体贴理由和脸上大喇喇温暖笑容都实在让人生不起气。凌一邈接过他递来的包装盒,打开往里随意瞄了眼,也不知看没看清楚,盖上又扔回他手里。
正准备说点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在越来越近的口号声中反应迅速,把他拽到路灯暗处,脱下连帽外套兜到他肩上,帽子扯起小心遮住太阳穴处仿生人标志,然后牵着他的手,步履匆匆穿过迎面而来亢奋喧嚣的游行队伍,一路无话,直到安全到家才感到略微放松。
她站在家门口,扭头从楼道窗户往下看熙熙攘攘嘈杂人群。
林子琰顺她视线看过去,忽然绕到她面前,手心里投影出一行字。
林子琰仿生人对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句末问号像极了弯腰屈膝的《思想者》,跳了跳闪烁着消失,紧接变成迅速闪现的一个个词汇。
林子琰朋友,亲人,工具,奴隶,还是恶魔?
他收起手,指了指楼下横幅上的大标语。紧抿唇线难得严肃,常笑的人不笑时候总让人觉得悲伤。看着那双涵义深沉的眼睛,凌一邈几乎以为他下一秒能哭出来,尽管仿生人并不会哭。
凌一邈或许对夏勿念来说只是个高级版的充气娃娃。
摊了摊手,开起前两天刚在超市发生过不愉快的上司的玩笑,试图让气氛别那么紧张。
凌一邈不过对我来说都一样,人类还是仿生人,我只在乎是不是真心对我好。
凌一邈你别想那么多,人类社会自古以来自相残杀闹出的革命游行多得是,我早就说过咱们是平等的,就在你来的第一天,还记得吗?
把指纹按在门锁识别器上,边侧过头来跟他说话。
随着“滴”一声提示音识别成功,大门应声而开,准备迈步进去,忽然感到手被牵住,不是手腕,而是整个手掌,穿过指缝紧紧扣住,正想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就听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却温柔的声音。
林子琰有意思吗?
凌一邈你会说话了?
猛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直到亲眼见到他嘴唇开合,听到他说“我记得”,发音清晰语义通顺,才敢确定这是真的。
凌一邈你会说话了!
她激动地握住他另一只手,脸上满是惊喜神色,甚至像孩子一样牵着他在门口团团转了好几圈,几乎把自己甩飞出去,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强烈地想要表达感情。
凌一邈子郁阡陌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七岁那年在公园里遇到的小姐姐,时间在她身上一点都没有留下痕迹,还是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一邈趴在床上,拖着林子琰讲他以前的事情,尽管已经喋喋不休两个小时,而对方除了笑容管够以外鲜少回应,也丝毫不觉疲倦。今天实在太兴奋了。
凌一邈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家对门住了一个脑瘫女孩,天气好的时候经常会坐在轮椅上在门口晒太阳,她好像有语言障碍不会说话。
林子琰就跟我一样?
凌一邈对,跟你差不多,不过人家好歹还能发出声音。那时候我经常听到她大声喊一些无意义的词汇,没有人会去理她,她爸妈也不会,甚至路过的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她就一个人在那儿喊啊喊。
林子琰为什么呢?因为听不懂吗?
凌一邈不只是因为听不懂,而是大家都知道脑瘫会出现这种症状,在基础知识高度普及的社会里,大家都觉得可以理解的情况没必要被特殊对待。
一视同仁是最好的尊重,又何尝不是一种冷漠,不被理解的所谓理解是很可怕的事情。
林子琰盯着身旁人消沉下去的表情,戳了戳他气呼呼的腮帮子,又吸一口气鼓起自己两边面颊捏了捏。
凌一邈你在干嘛?
林子琰我想试试能不能感觉到你在想什么。
凌一邈如果也有人能关心那女孩在想什么就好了。
人类变得越来越像理性机器,反而是对面这个傻大个更像个活生生的善良正直的人。也怪不得那些激进派如此恐惧激烈地反对仿生人,等到哪一天人类身上最宝贵而独特的人格与人性消失的时候,与机器还有什么区别,甚至在各方面能力指标上远远不如机器,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现在她竟然在一台仿生人身上体会到了愉悦舒适的相处和推心置腹温暖关怀,很意外,一邈并不觉得抗拒,甚至感觉非常奇妙。
林子琰又看着她笑出两排白牙,大眼睛弯成线,耀眼得像个小太阳,好像能把夜色中房间都照亮。那位能说会道的推销员还是没能介绍到位,他眼睛眨起来很好看,可是他笑起来更好看,且面对自己从不吝啬笑容。
凌一邈你怎么老看着我笑?
林子琰因为我觉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笑得很好看,所以我也这样对你笑的话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开心?
她愣了一下,回忆起自己什么时候有笑过,毕竟身边人对自己第一印象乃至最终印象一般都是冷面冷心相当高傲之流。
凌一邈学别人的动作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他忽然觉得这种简单朴素的奇怪逻辑很有意思,盯着对方表情柔和的温柔面孔,眼睛转了转,忽然凑近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凌一邈那你觉得我现在在想什么?
亲吻如预期中汹涌而至,他真的比她见过的所有人类都要好猜,大概因为林子琰的世界里只有她,而他总不能连自己都不了解。
凌一邈咬住对方准备退开的下嘴唇,顺势缠上去,等搂紧了又松开,额头抵住额头,望向那眼底,里面只有她。
凌一邈你觉得有意思吗?
凌一邈觉得,自己的病应该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