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七点过了,闹钟不厌其烦地响着。
钟湉被吓了一跳,这一次在劫难逃。
她快速套上校服,向外冲去,打开了自行车的锁,然后以奔命的速度向学校的方向前进。
半路上看到顾言慢悠悠地往前走,“喂,都要迟到了!”钟湉向他招手,顾言看到她,笑着说:“嗯,那你赶快去。”
什么啊。
钟湉停在他身边问他怎么了,顾言说饿了,钟湉一听,立刻要往前骑走,顾言拉住她的后座,像是逮住一只小兔子,说:“你请我。”
“没钱。”
“那你载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没力气。”
“那你让给我骑。”
要迟到了,别纠缠了啊!
“不行。”
钟湉看着他的眼睛,几秒钟之后又败下阵来,“你要吃什么?”
“小笼包。”
钟湉在路边找了个位置锁上车,然后和他一起去买东西,她看了看表,七点十五了,还有五分钟。
算了。
他们走进一家店,买了几个包子,付了钱,然后往学校走去。
道路忽然被拉出很长很长的距离,两排树木上飘飘摇摇掉下叶子,黄叶汇成大河,他们两个人在上面漂浮。
沉默像冰山一角,沉默像星沙一样长,沉默像云雾叆叇,沉默像即将弯蚀之月,像语焉不详的女人的脸,像不知所踪的一切。
沉默漫长又默契,一点也不痛苦,钟湉心里这样想。
无限长的路,经过了目光,还有文具店,还有以秒计数的很长很长的时间。
后来像快进一样,虚化了很多画面,钟湉忘记了她是怎么吃了包子,忘了她是怎么躲过了查岗的执勤队,忘记了老师是怎么呵斥她的,她只记得那一段路,还有和她并肩站在教室门口的何西西。
“你怎么也迟到了?”
下课之后袁娜她们几个凑到何西西旁边,何西西黑着脸没说话。“小渝请假了,我还以为你也会请假。”袁娜憨笑着说,此时的她像小熊猫看到了烂掉的果子。
后来一整天的时间又像快进了一样,钟湉心不在焉地上课,下课,上课,下课,吃饭,做题,然后又上课。
那时候钟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诗人,那种像小林一茶一样的,徐志摩一样的,波德莱尔一样的,那种米袋虽空樱花开哉一样的诗人。
她总是留神去听鸟鸣,树叶的童谣,还有星星的细语,然后绞尽脑汁去想一些比喻,把牛奶一样的手指头放在眉毛上,做成思索的模样,又像是对自己睿智的幼稚的嘉奖。
钟湉很欣赏这样的自己,右手努力左手文艺的自己。头发底下也挤满阳光的自己。穿梭在乌托邦里的自己。
在虚化的镜头里钟湉拖着书包,在她人生中第六千一百二十六夕阳下慢悠悠地在回家的路上搜寻她的自行车。
她忽然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影,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而且更瘦了,她走得很慢,低着头,马尾哀哀地垂在背上。
钟湉一眼认出她是李月,四处看了一下,然后跑上去拍她的书包,李月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整个人颤抖了一下,脸上表情失禁了一样,涣散开来。
钟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问她是不是还好。
“我好不好,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身上怎么会带刺啊?钟湉这样想,嘴巴上还是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她一边惊异于自己的活泼,一边感慨着自己的善良。
李月停下脚步,“何西西又叫你干什么了?给你多少钱?”
钟湉的表情凝固了,心里有个人在敲一口巨大的鼓。
咚咚。咚咚。
“我跟她没有交集。”
“谁信。”
咚咚。咚咚。
“真的。”
“得了吧,我讨厌你们,你们所有人我都讨厌,我恨死你们了,我恨不得把你们的心挑出来钻个孔,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一幅恶心人的嘴脸,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李月说到最后几乎咆哮起来,尖细的嗓音像蚊子的花腔女高音。
钟湉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要这样说,觉得心里的鼓要崩裂开来,可是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边,李月用一本大书遮住了自己的膝盖。
她望了自己的自行车,脑子里忽然浮上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
“野兽从来不会像人那样残忍,那样巧妙地,艺术化地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