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荒凉的郊野本来就人迹罕至,周遭阴暗的色调被诡异的艳阳高照,抹上了一层冰凝的猩红。
凛冽的风呼呼刮在法隆冻得通红的耳侧,像是在他耳边放开喉咙般的狂怒咆哮。
他裹着厚重的野猪皮毛,拖着沉重的雪橇停停走走地前进着,呜咽的嘶吼仿佛是他脚步的回声。
荒野凄冷,原本树木高耸间密密的枝叶全都飘飘洒洒下来,那光秃秃的树枝在狂风的拉扯下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地的落叶枯枝伴着碎雪踩起来咔哧作响。
在齐膝深的雪里行走实在太难了,法隆再一次被自己的身体所拖累,想停下来休息一下,系在脖子上的绳子又一次被人拉紧。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设想的那样发展。
法隆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是遛狗那样被人牵着走。
脖子套着一根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编成的绳子,勒得他的脖子火辣辣的疼,而绳子的另一头则在女猎人的手里。
“这不公平,猎人,为什么只有我一个被绑着?”
“因为你出言不逊,坏孩子需要调教。”
萨拉戏谑地说道,从巡林人到强盗的转变只是瞬间的事情,当然也全是生活所迫。
将手里的宝石举过头顶,盯着璀璨的光芒,果然是真货。小心藏好后,看着时不时转头张望且满脸忧虑的的伊琳娜。
“看来你真的很关心他。”
“他是我弟弟,关心他是自然的。”
不善说谎的伊琳娜避开跟萨拉的视线,纠结于自己为什么会进入法隆设定的角色里。
萨拉发觉女孩很拘谨,甚至说有点腼腆,姣好的脸上带着点小雀斑,她还是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女。看着她中指和食指上的厚茧,以及她在林地里行走的姿态,显然是一个经受过训练的猎人。
“你是迈庭族?”
伊琳娜摇摇头,如实地回答道:“但我母亲是。”
“索娜,闭上你的嘴,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一颗雪球准确无误地扔在法隆脸上,在像是狗狗一样甩掉脸上的雪后,露出一副恼火的表情。
“干嘛拿雪丢我?!”
“下次你再出言不逊,射在你脸上的会是我的箭。”
萨拉恶狠狠地威胁道,她痛恨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更加痛恨贝拉奥尔人带给自己以及族人的痛苦,哪怕对方还是个孩子。
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在树林间穿行。
临近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城市,准确的来说是座破败的城市。
圣铎安城,这座南领地最大的贸易城市在贝拉奥尔人离开后,曾经作为奴隶的卡沙尔人就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如今的圣铎安已经沦为整个北方领最大的奴隶市场:靠着数不清的奴隶、金钱、镣铐、皮鞭,苦苦支撑着卡沙尔人摇摇欲坠的王国。
直到现在,法隆才真正明白女猎人的用意——她打算卖掉自己和伊琳娜。
一进入城市,就闻到了臭味。食物腐烂、汗水、排泄物,以及混合尸臭的气味让人反胃呕吐。
在城市中央巨大的拍卖场内,数以千计衣不遮体的奴隶在瑟瑟发抖,他们很多人身上和脸上都有纹身与烙印,告诉所有人他们原本属于谁:每个人都带着悲伤的故事,只是没有人愿意去听那些无声的哭诉。
他们当中,女奴隶无疑是最抢手的,尤其是外貌出众。同时,她们也是最悲惨的。
其次是体格强壮的男奴,他们适合劳作,也可以被训练成买主的私人护卫。或者成为角斗士,在充满杀戮的竞技场彼此杀戮,沦为观赏享乐的玩物。
其他奴隶会分门别类,从事低下的工作,直到死亡。
有缺陷和生病的奴隶会直接被杀死,因为养着他们,只会浪费粮食。
当然,奴隶贩子也不会放过榨取利益的一滴机会,那些他们杀死的,或者病死的奴隶会做成肉干,充当其他奴隶在转卖过程中的口粮。
为此,很多生病的奴隶会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好让自己看起来健康点。
这场拍卖在一个女精灵上台后,达到了高潮。
台下的竞买者们激动的青筋暴起,眼珠发红,他们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口沫四溅,抬手喊价声此起彼伏,层层高攀。
早已沦为泄欲工具的女精灵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表情,她白皙的肌肤有着珍珠般的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产生出真实又虚幻的质感,却远远比不上她手臂上那十几道烙印来得恐怖。
她没有被台下狂热的呼喊所惊扰,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听凭命运的摆布。
拉起寒鸦斗篷的兜帽,萨拉加快了脚步,她现在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对她来讲无异是一种折磨。
看着自己的同胞以及其他无辜的人,如同牲口一样被来回的倒卖,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最恨那些唯利是图的奴隶贩子,圣铎安城几个最大的奴隶主就是斯克林人派驻到泰纳鲁的征税官,他们都是斯克林人当中的大贵族,手中握有军队与权力,是卡沙尔人极力巴结的对象。
在小心避开其他人注视自己视线的同时,萨拉还要防备身后两人的动作。
少女面带着忧色,也许是眼前的此情此景勾勒起那段不好的回忆。相比之下,男孩却饶有兴致地回来张望着,似乎对眼前的事物很感兴趣。
萨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奴隶贸易在北方王国司空见惯,只是视作为商品,也是无偿劳动力。
在她的眼里,法隆只不过是又一个被‘血统至上’思想毒害的男孩。
内心激起的愤恨让萨拉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绳子,但下一秒,绳子竟然无力地垂落下来--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男孩已经挣脱出来了。
“快跑!”
法隆喊完,撒腿就跑,而过分相信自己直觉的伊琳娜却没有任何反应。
“笨蛋!”
在心里咒骂完,出其不意逃进街巷的原计划被打乱,可法隆总会想好备用计划。
他在巷口转向,朝着一队迎面走来的卡沙尔巡逻队径直跑去。
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的优势,在人群中甩开一路追上来的女猎人。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然后再佯装慌不择路的样子,一下子就扑进领头的卡沙尔军官怀里。
高大的卡沙尔军官神色冷淡,冰冷的盔甲同样披着一件寒鸦斗篷。他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肥厚的手掌揪住法隆的后领,仿佛要把他撕碎。
法隆望着他,漂亮的蓝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用流利的维维克语哀婉的求救。
“救命,救命,救救我!”
听见对方使用了维维克语,卡沙尔军官的神情立刻有了转变,从一时间的惊愕转为略微的疑惑,没想到手里这个漂亮的孩子竟然是个男孩。
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希望能从男孩的身上找到一些证明他身份的蛛丝马迹。
法隆是如此的聪明,在制定逃跑计划前,他就早已经把衣服上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花纹与徽章全部扯掉。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会潜移默化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以及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常识。最重要的是,这个军官可没有萨拉那种敏锐的眼力,直接中了法隆的‘投怀送抱’之计。
“救命,求求你。”
卡沙尔军官听着一声又一声可怜的乞求,男孩似乎笃定了自己能让他躲过一劫。
神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渐渐柔和起来,把男孩轻轻地放下。
“慢慢说,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奸细,奸细,我被奸细绑架了。”
见到对方彻底中计,法隆指着刚刚挤过人群的萨拉,立刻就栽赃嫁祸。
“就是她!”
卡沙尔军官自然而然地扮演起拯救者的角色,也许还能男孩父母那里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报酬,而抓到一个奸细则能他在军中的仕途更加光明。
“你,站住!”
虽然听不懂维维克语,萨拉还是读懂了对方凌厉的肢体语言,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你是哪个部队的,把你的兜帽摘下来。”卡沙尔军官在质问的同时,他手下的士兵已经慢慢地围了上来。
萨拉知道自己这次麻烦大了,本该保护她的寒鸦斗篷此刻成了自己最大的障碍:卡沙尔人的寒鸦军团里可没有女人,这是基本常识。
面对岌岌可危的境况,萨拉不动声色,缓缓地拉开右手的衣袖,露出纹在手臂上的图腾。那是一个半人马的‘守护图腾’,代表着该图腾的人是受到半人马的认可与保护。
见状,卡沙尔人像是见到鬼般脸色顿时煞白,人人自危,灰溜溜地闪到一边,显然事情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萨拉缓慢地走了过来,脸上最显而易见的是愤怒,然后伸出握着绳子的手。
“喔,该死。”
法隆朝无奈耸耸肩的卡沙尔军官投去鄙视的目光,认命般的接过绳子,将自己的双手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