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蜿蜒曲折的水道中,行驶着一艘破旧的小船。
尤莉娅坐在船上,嚼着嘴里发硬的黑麦面包,遥望着夜空中的繁星。
突然,一只乌鸦落在船头,闪动着一双漆黑的眼眸。
它终究还是追到了这里。
嘴里默念了几句咒语,随着尤莉娅一打响指,那只通报她行踪的间谍乌鸦就化成一团火球。
伊欧恩迟到了。
无论是他在路上耽搁了,还是史派西那只笨鸟根本就没有把信送到,尤莉娅都不能再等下去。
她在瓦提兰停留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教廷的水晶乌鸦出现的间隔也越来越短,就证明追兵即将抵达。
河道两边,不甘死去的冤魂们在树间凄凄叫唤,狼嚎忽远忽近,萧瑟的北风怒吼而过,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恐怖凄楚的气氛。
这时,尤莉娅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攀附到船舷上,小船变得摇晃起来。
定睛一看,才意识到是只手,一只只有骨头的手。
“冤家找上门了,客人坐稳了,可不要掉进湖里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随后一盏用枯草编织而成的灯恍惚间亮了。
那盏灯发出青色的火焰,在被抛入湖中后,上面的火焰并没有熄灭。那些试图爬上船的骷髅也一路跟着火光,沉入湖底。
小船在一阵晃动后再一次平静下来,在错综的暗渠里或急或缓的前进,最后驶入一个静若止水的湖泊。
帮助尤莉娅横渡锈湖的河婆是一位盲眼的老妇人,全身披着一件暖黑色的斗篷,再加上若隐若现的光亮,让人无法看到她的全貌。
“水流声变的更清晰了,前面就是了,客人。”
河婆话音刚落,头顶的乌云散开,尤莉娅站起身,借着月光看到一座坐落在城镇中心的城堡。
没人知道这里到底荒废了多久,破败的古堡孤傲地立于湖畔,周边井然有序、长满杂草的街道蔓延至整个城市,这里就是被世人称之为‘死亡与怨灵之地’的维尔玛尔。
维尔玛尔建于第二纪元后期,曾经是数十万奥吉布族人的家园。可如今,这里萧条破败,鲜有人迹,只是在某些流传的恐怖故事里才被人提到。
越向对岸靠近,魔法的波动就愈发强烈。
尤莉娅能感觉到散发这种骇人气息的不是城堡,或者是城市,而是周围这座被称为‘吃人森林’的桑托林,以及深处那座黑塔。
一阵未知野兽发出的嘶吼声惊动了一群栖息在峡谷另一边森林里的鸟,它们喧闹着从森林里飞去。
只是鸟儿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时不时有撞断的树枝落下,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鸟能做到的。
鸟群飞行的速度非常迅速敏捷,黑色的影子在夜里仿佛是眼睛的盲点,尤莉娅盯着它们直到眼睛失焦,随后它们向四面八方散开。
“是西斯薇格的眼线。”河婆发出诡异的笑声,那双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露出浊白的瞳孔,“看来今晚有人要倒霉了。”
尤莉娅不动声色地转回头,这与她无关。
坚毅执着的目光牢牢地聚焦在那座湖畔的城堡,她来维尔玛尔只有一个目的。
就如所有河流都有它的源头,口口相传的传说随着时光流逝与盘根错节的线索而变得大相径庭,但它们总有一个相同的开端。
“萨拉玛·埃利亚斯,这是西斯薇格以前的名字。作为不朽者,她是大陆上第一个红女巫,完美的血统让西斯薇格成为了那个时代力量最强大的女巫,维尔玛尔王国曾经在她的守护下是何其的强盛而又富有。”
“那么后来呢?”
“跟所有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一样,西斯薇格爱上了一个男人,还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男孩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当这个名为尼奥伽拉的男孩降生时,维尔玛尔的人们举国欢庆,顶礼膜拜。然后男孩一天天长大,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尼奥伽拉从不和任何人交流,也从不说话,只是经常在那座高高的黑塔里画画。”艾德打了个冷颤,呼吸在空气中化为白雾,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有一天,尼奥伽拉画在黑塔墙壁上的东西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头巨大而且还会喷火的巨蜥,到处吃人、焚毁村庄。可惜,火木巨蜥只是尼奥伽拉创造的第一个怪物。几个月以后,更多的黑森灵出现,维尔玛尔的人们人人自危,恐惧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他们绑架并试图杀死魔童,这让身为母亲的西斯薇格彻底疯了。她杀光了王国的所有人,数以万计的人在惊恐无助中选择投湖自尽,他们的灵魂就被困在湖底,成为怨灵,永世不得超生。”
艾德原地跺着冻僵的脚,疲惫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五十步外的怪物,再一次回忆起父亲的训诫: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孩子的想象力,也不要奢望一个婊子的仁慈心。
一口气说了一个多小时,盖瑞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有个话痨岳父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艾德‘喋喋不休的讲述,从而防止他们不要睡着的初衷’对盖瑞并没有多少帮助。
连续三天没有休息好,又在冰凉刺骨的夜雨中站了这么久,又冷又累的盖瑞只觉得身体就像是灌了铅般笨重,而最沉的就是他的眼皮。
站在迷雾中的瘦高人影模糊不清,只是大概看到它那夸张到极点的四肢,就像是蜘蛛的手足,纤细瘦长。
至于白鬼的脸,也只有在临死前才能看清。
长时间的注视,让盖瑞的眼睛又痛又涩。
在右眼传来一阵异样的刺痛后,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
即便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当盖瑞再一次看过去时,白鬼就已经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不见。
“罗宾森先生!”盖瑞喊道,声音里满是恐惧,“我、我看不到了。”
“不可能。”
艾德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鬼,它仍然站在原地,直到他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已经不是同一只白鬼,而这场‘死亡游戏’也变得更加危险了。
“仔细听我说,盖瑞,站在原地不要动,你在盐圈里很安全,低下头。”
手足无措的盖瑞照做了,低头时,他同样看到了绝望的一幕:撒在脚边的盐浸染了太多雨水,开始溶解。
就连最后的一道屏障都失去了,恐惧让艾德不由地牙齿打颤,浑身抖动,可他仍然没有放弃希望。
“听着,孩子。考验你的时候真正到了。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看!”
“罗宾森先生,如果我这次活下来,我能娶金妮吗?”
“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芬妮?!”
“芬妮的性格太敏感,正如您之前说的那样,我可不想在她怀上我们的第五个孩子时遇到您口中的最坏情况。”
不知道怎么回事,艾德开始祈祷,不是为自己,而是替盖瑞——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善良又勤劳的年轻人。
盖瑞有一个很不幸的童年,生不逢时赶上了15年前的那次饥荒,搞得家破人亡。当他的哥哥奈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盖瑞,最终因为饥饿倒在艾德的客栈门前时,兄弟两人几乎快要饿死了。
艾德和妻子可怜他们,就收养了两兄弟。
奈特喜欢冒险,也不想一直寄人篱下,四年前参加古堡寻宝,结果一去不回。盖瑞则完全不同,他感激现有的一切,做事勤勤恳恳,还任劳任怨,而且罗宾森一家也让他有家的归属感。
“说实话,芬妮那丫头我也不喜欢。”
回忆小女儿之前的种种卑劣行径,身为亲爹的艾德毫不犹豫地赞同,说好的‘贴心小棉袄’呢。
或许是到了生命最危急的时刻,性格内向的盖瑞才有勇气说出多年来的秘密,也决心与怪物抗争下去。
“它对勇敢者无可奈可!”
他相信这首整个瓦提兰大街小巷都耳熟能详的童谣之所以能流传至今,肯定是有事实依据的,一定有人战胜过白鬼。
只要意志坚定,盖瑞相信自己能够战胜这个食人怪物,然后把自己的离奇经历讲给他和金妮的孩子听,肯定有趣却绝不是一个有益睡眠的床前故事,只是残酷的命运又一次跟盖瑞开了一个玩笑。
白鬼有着创物主的‘童心’,同时也是骗子。
孩子为什么爱撒谎?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天性。
在不同于任何动物所发出的低喘声,盖瑞已经察觉到白鬼的存在,它就在自己身后。
盖瑞闭上眼,试图闭塞所有的感官,屏蔽所有的声响,但一个虚弱的呼唤声传来,而且非常熟悉。
“盖瑞,盖瑞。”
“奈特?!是你吗?”
“不!”
艾德吼叫着伸手去拉转过身去的盖瑞,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盖瑞在眼前一闪而过,消失在黑夜当中。
“坚持住,盖瑞。撑住,小子!!!”
操起铁锹的艾德追了过去,看到满脸是血的盖瑞朝着自己走来。他的内脏滑落到脚边,直至双手再也无法捧住自己的肠子,只走出了五步,就再一次被拉进黑暗。
在怪物的吼叫声、皮肉的撕扯声以及盖瑞撕心肺裂的惨叫声中,艾德强忍着放声痛哭的冲动,一想到这就是自己的结局,铁锹就无力地从手里滑落。
种种不甘和后悔涌上心头,苦涩难耐,他看了一眼原先自己看着的白鬼,发现它同样消失无踪。
死亡已经在他的背后,远比恐惧要来的早。
白鬼会用尽各种办法引诱你回头看,那么看不见不就行了吗。
艾德跪在地上,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在绝望之中又急中生智,缓缓地掏出匕首,狠狠地刺向自己的眼睛。
“啊!!!!!!!!!!!!!!”
在一声惨叫后,一切又再度陷入寂静。
这片看似幽静的森林与湖泊之地,永远少不了痛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