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加德,北方王国王城
护送教皇抵达王城后,加隆骑着龙在上空盘旋了几圈,战争残忍地夺去了属于这座城市的光辉。
这座拥有近四千年历史的古都绝大区域都变成了废墟,像个身形枯槁的垂死之人。
当年迈的教皇用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巍巍颤颤地把厚重的王冠戴在维格里头上后,‘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般响彻大殿。
新王登基,也宣告这场‘三子夺位’之战正式结束,而另两位王位继承人则永远的消失于世人的眼线之内。
胜利同样让这位卓越的新王付出严重的代价,他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两个儿子与三分之二的军队。
但对于新国王来说,他永远不缺继承人,而军队也可以重建,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教廷和自治领封臣的支持。
重伤初愈,维格里王感觉到很困倦,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头上的王冠,准确说是从哥哥梅尔曼的尸体上直接摘下来的王冠。他依然能闻到王冠上浓重扑鼻的血腥味,干涸的血沫污浊了原本耀眼的金色,破烂得如同一块废铁。
星辰垂暮,寒冷让周围的一切染成幽蓝,盛大的庆功宴开始。
加隆离开热火朝天的宴会厅,四处寻找着弟弟卡隆的踪迹。
破城后,当其他守卫城市的士兵四处逃命,或者弃械投降时,戎卫梅尔曼王子的彩虹骑士团与攻入王宫的敌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头顶是乌鸦不祥的嘶叫,脚下是石砖深入骨髓的冰凉,破败的街道两边随处可见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场面甚是凄惨。
若四周无人,加隆也许觉得自己会为眼前的所见所闻而落泪。
尽力掩藏住心中的酸楚,努力迈着步子,试图在零零散散的人堆里面找到有努曼西家徽的人。
很快,他在流民营地看到一个长袍背后绣有蓝冠山雀的男人。
只见他站在火堆边,正从布袋里拿出黑面包,分发给饥饿的难民。
通红的火光令他的双眼发亮,那双眼睛不属于一个普通人,它们过于锐利和顽强,正毫不避讳地朝加隆投射过来。
“问候您,德塞特·努曼西勋爵大人。”加隆向对方问好,并行了一个骑士礼。
“路上还顺利吗?”德塞特问道,表情温存地抱起一个小女孩,示意手下把自己的披风取来,裹在她娇弱的身体上。
“是的,很顺利。”加隆点点头,环顾着四周,“卡隆呢?”
“他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
德塞特微笑地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然后把她交还给她的母亲,向着街道的另一侧走去。
加隆没有多问,重新移动套着皮质长靴的双脚,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一家位于城东的酒馆前,东区是城内损坏最轻微的地方,也是王宫大臣们的住宅地所在。
尽管维格里在攻城时用了野蛮的强攻政策,但他所领导的军队纪律严明,入城后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劫掠事件,个别违纪的士兵也通过强有力的手段进行了惩罚。
所以,城内没有发生骚乱。
酒馆门前躺着两具尸体,看样子是效忠维格里王的士兵,一具被砍掉了脑袋,另一个胸中插着一柄长剑,剑柄有彩虹骑士的圣旗标志。
德塞特手下绝大多数士兵都背对着酒馆,与一队维格里王的士兵相持,气氛非常紧张。
“他们俩只是想进入喝一杯,结果被卡隆杀了。”德塞特望着地上两具僵硬的尸体,然后看向虚掩的酒馆,“他还在里面,不过你要小心,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推开虚掩的木门,黑麦酒特有的醇香刺入鼻腔,让沉浸在不安中的加隆有些微醺。
穿着深蓝色羊袄衫和单裤的卡隆靠在柜台上,大口喝着闷酒,来不及咽下的琥珀色液体打湿了他稀疏的胡渣与前襟,让他看起来越发的颓废。
“卡隆。”
加隆轻声呼唤着,双手缓慢地抬起,显露友好。
朦胧醉意之中的卡隆抬起头,瞥了眼兄长,晃了晃酒杯示意对方可以加入。
加隆深吸了一口气,靠近他。
随手抓了个空杯倒满麦酒,卡隆默不作声地塞入加隆的手中。第一次遇到卡隆主动邀请自己,加隆的手没有往日握剑时稳定,晃出的酒水打湿了鲜丽的龙骑士制服。
酒,人心的堕落之物。
叹了口气,加隆将酒杯放回柜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的安慰之词只局限于女人。
“这里是我经常来的地方,曾经坐满了我在骑士团的朋友,每一张脸,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可现在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卡隆想起战斗的最后一刻,身中七箭的骑士团团长--波克·米德尔顿爵士就躺在自己的怀里,银白板甲映射出的冷光让他显得更加苍白,柔软黑色卷发下永远正直的双眼再不会睁开,而他的其他伙伴也在那场敌众我寡的战斗中战至最后一口气。
“如果我能够更强一些,如果我···”卡隆梗咽着,眼泪不断滑落,用颤抖的声音自责道:“我辜负了他们,没能保护我们的国王。”
“嘿,听着,卡隆。”加隆抚着他的头,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
“不,我没有尽力。如果我尽力的话,我就应该战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卡隆望着酒杯里的酒,悲伤的低喃道:“喔,我的神,我讨厌自己。”
拿起酒杯,加隆昂起头一饮而尽,这个举动让卡隆有点意外。
“喔,该死,我真是怀念这个味道。”加隆精神振奋地甩甩头,久违的辛辣刺激着味蕾。
“龙骑士戒条里不是不允许你们喝酒的吗?”
“今天破例,为你。”
昔日里水火不容的两兄弟似乎找到了某种契机,不发一言,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将苦涩的酒倒入嘴里,麻木神经,也暂时忘却痛苦。
目送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卡隆被抬上马车,加隆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预见到了他们今后的关系将更加的紧张。卡隆将永远活在内疚当中,作为骑士团的唯一生还者,对他来说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耻辱。
以这种方式离开曾经为之浴血奋战过的地方,告别同伴的亡灵,依照弟弟荣誉感极强的个性,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是,管它呢,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最重要的。
加隆从来不会替自己的未来担忧,从理论上讲,与龙共享生命的他拥有无限的未来,不可能什么事都做到面面俱到。
尚未退却的醉意让加隆头脑昏沉,如果现在骑龙前往另一个邻省与维森特家的千金共度春宵,肯定很惬意。
想法虽然不错,只是成为第一个因为醉酒骑龙,连人带龙摔死的可能性也很高。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随便走走,等酒醒了再说。
在救助站内,四周是一片废墟,充斥着死亡与饿殍的骇人景象。
加隆站在眼窝深陷、前来寻求救治的难民之中,疑惑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作为龙骑士,繁琐的戒律不允许他介入凡人的战争,也不能用龙的魔法去拯救那些奄奄一息的人。
这很残忍,最后他决定做点实事,分发食物给那些受伤又不宜走动的伤员,为那些找寻在战争中失踪家人的人登记姓名。
伤员中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他的腿被马蹄踩踏地血肉模糊,医生跟他的父亲说明后准备为他截肢,不然就会有生命危险。
当孩子的父亲见到加隆后,抱着他的儿子,跪在法隆的面前。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尊贵的龙骑士,他不能没有腿!”
男人的哭诉引来了更多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在北方王国,龙骑士被誉为‘活着的神明’,拥有治愈任何伤病的能力。
人们把加隆围在中间,恪守最基本的礼仪,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寻求龙骑士能拯救自己以及家人,纷纷朝他伸出手,哭泣着。
“也救救我的妻子!”
“我的父亲受伤了,也请您救救他。”
人们的眼中闪动着泪光,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加隆。
这种景象震撼人心,就连维持秩序的士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被触动了,所谓触景伤情,纷纷抽泣流泪。
加隆握紧自己的拳头,咬着牙齿,保持着他作为龙骑士‘高高在上,不问世事’的姿态。
面对这些即将死去的人,这种如神明般凝视众生的虚伪加隆无法坚持,俯下身,轻轻地抚着男孩的头顶。
伤口感染的高烧正在吞噬他的生命,加隆能感觉到,他正在一步步迈入死亡。
看向孩子的父亲,他正朝着自己露出感激的神色,但加隆必须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现实。
“我救不了你的孩子,先生。”
“为什么?”
“因为凡人无法承受龙之魔法在治愈过程中带来的痛苦,我会杀死你的孩子。你必须听从医生的建议进行截肢,这样才能保住你孩子的性命。”
“可是没有腿,他以后能做什么?”男人迷惘无助地说道。
“起码他还能活着。”
加隆起身,沉默地离开,而不是与他们共享悲伤时刻。
“那个,请问。”
“我不是说了吗,我无能为力!”
听到身后响起娇羞的女声,加隆猛地转身低吼,故意瞪大的眼中带着自惭形秽的眼神。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看起来十八岁上下,外貌清秀,从她简朴、沾满血迹的白麻布裙和打扮上看,应该不是王城里的人。
意识到她被自己的咆哮声吓住了,加隆换了一副声调,带着低沉的磁性。
“抱歉,我不该这么失礼,美丽的小姐。”
毫不吝啬的赞美,说得女孩的脸蛋好似熟透了的苹果,羞涩的低头不敢望向加隆,但加隆却一直看着她。
“其实你不用自责,因为大家都明白龙骑士肩负着更加神圣的使命。”女孩唯唯诺诺的说着,在加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安慰。
她似乎很了解龙骑士,这无非加深了加隆对她的好奇,“我们认识吗?”
“我叫罗姗妮,我为你生过一个孩子。”
加隆顿时皱起眉头,说实话,他对眼前美丽羞涩的女孩没有半点印象,更对自己一夜风流后留下的种毫无概念。风流成性不是他的错,只是跟其他龙骑士一样,为了延续龙骑士的血统。
“我知道这样问很唐突,也很失礼。”罗姗妮的脸上染上了两团红晕,手指摩擦着袖口,紧张又充满期待的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邀请你去我家。”
对于这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加隆微笑的一挑眉。
“那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