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他看上去并没有平时冷漠,反倒多了几分和气,也不知他在日本累成什么样,这么挑剔的人竟能在红花油的熏陶下睡着,连我这么不挑剔的人都不太能睡着的。虽然睡不着,但我也不敢起床干别的,他这人浅眠,要是被吵醒日子就不好过了。
于是我只能这么干躺着,躺着躺着就感到越来越无聊,于是又翻了个身,这一翻却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盒子,这才想起他说别人送了他没用的东西。这东西本是要转送给我的,于是我掀开盖子,瞧见的是巧克力,满满当当的巧克力。
并不意外的同时,我又感到可笑,他每去一趟外地都会带回不同的巧克力,不是助理买的,就是别人送的。助理本就负责这些琐碎的事,说是买的,尚能理解,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意人,竟会想到送对方巧克力,他那些合作伙伴难不成都是暗恋他的女人?
我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甜腻的香气在口腔四溢,连牙都腻了,这也太甜了。
我想赶紧咽下去,于是嚼得特带劲。大概因为太认真,吧唧嘴了也没察觉,等反应过来时,身边的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是的,我成功地把他吵醒了。
于是我闭合了嘴,默默咽下最后一口巧克力,静待这位爷发脾气。等了半天,怎料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蒙,但还是很识时务地道歉:“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他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将目光转向我手里的盒子。我心上一抖,赶紧捏起一块巧克力,战战兢兢递过去:“要吃吗?”
他这才皱了眉,终于恢复正常。
我立马闭了眼睛,就听着他发火:“出去!”
于是我掀了被子,跳下床后又给他盖好,然后马不停蹄跑了出去。这人的心思太难猜,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平息他的怒火,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何时因为何事把他惹毛。
蔡徐坤是个大忙人,总是飞到东又飞到西。这晚之后他又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算是落了个清闲自在,每天规规矩矩上班,没事逗逗邻居家的猫,或者遛遛别人家的狗,再无聊了还能撩拨撩拨张茜茜,日子过得很悠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在工作上迎来了一位广告大腕儿。三天前地中海如愿以偿,终于把蒋舒薇请进了摄影棚,他激动极了,派了大队人马每天伺候着,跑业务的被调去举话简,搞后期的被叫去买咖啡,我是做设计的,也被拉去举了两天补光板。
光想那些设计方案就已经够头疼了,还抬着块板子跟一傻子似的站那儿不动,关键还不能走心,稍不注意导演就嚷嚷:“那谁你给我举高点儿,维持那高度不要动!
一个镜头半小时,换景的时候手都酸了。张茜茜端着咖啡冲我乐,我抄了板子作势抡过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转头一看,蒋舒薇正笑吟吟地看着我::“那天走得急,下车的时候都没和你打招呼,不好意思啊。”
原以为她不记得我,没想到早被认出来了,我礼貌性地冲她笑了笑。
并不太想搭理地,她是公关女也好。广告明星也罢,和我没什么关系。
可她却很热情,侃侃而谈道“我们从小在一个院儿长大,认识很久了,前几年我一直在国外,最近才回来。上回在医院是第一次见到你,没想到这回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上回我就好奇,但是来不及问……你是他的?
我嘴角一弯:“女朋友。”
她撩头发的手僵在半空,表情明显一怔:可我和他在一起吃了好几回饭,从未听他提过你。
没提过才是正常的事儿,就像张茜茜和我那么好,我也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过他。
她脸上的惊讶比先前放大一倍,盯着我的一双眼睛充满疑问,那样子就好像我要不讲出个所以然,她就会用眼睛在我身上剐出个窟窿来。
我只好敷衍道:“他为人低调,大概不愿和别人说这些。”她却有几分激动,说:“低调也得分情况,我和他认识那么久,他什么人我会不清楚?”
看她这样子,我觉得好笑,于是笑道:“既然那么清楚,你亲口问他不是更好,何必在这儿跟我急呢。
闻言她又怔住,眼里充满不可思议。蒋舒薇这反应,让我在心中偷偷暗喜,她如果真和蔡徐坤有点儿什么,我便能早日脱身,如果他也喜欢她,他就会迅速和我分手,那么我更加能早日脱身。其实我一直等着蔡徐坤发话,他一天不提分手,我就会和他在一起一天,因为我欠他的,事实上不只他,我还欠了很多人,总得一个个还清。蔡徐坤冷淡得就像没有心的人,更别提爱上什么人,但愿他能喜欢上这姑娘,这姑娘个子高身材好,又漂亮,还有本事,和他又是青梅竹马,两人也是很配的。
但是漂亮姑娘并不明白我的好意,就在她不可思议看着我时,我就知道已经惹恼了她,于是后果变成我举补光板的时间由原来的半小时增加到两小时。而这后果的唯一好处就是我的臂力得到了很好的提升。
原先只举半个小时都累得要死,那之后举上半天都不觉得累。张茜茜就此断定蒋舒薇是我的偶像,说:“你肯定是她的粉丝,人就跟你说了两句话而已,看你爆发出的这力量,能扛起一头牛了吧?”
我摊开手道:“这还真没研究过,要不你上来我扛着试试?
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别转移话题,既然是忠实粉丝,就该多要几张签名照,回头放网上卖一卖还能小赚一笔。”说完她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筱言西,你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骂谁呢,你才是牛,你们全家都是牛!”
就在我们俩为到底谁的全家都是牛而争吵不休时,地中海的助理笑吟吟地出现了,说:“总经理叫你去趟办公室。
张茜茜满脸不屑:“切,不就多举了两天板子嘛,加不了几个钱。
她说的是奖金的事,这几天因为公司上下都为蒋舒薇的到来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地中海又敲定了市中心的两块广告牌,所以心情大好,人也变得极为大方,几乎对每位员工都给予了不同程度的奖励。领钱谁不高兴,因此我也满心雀跃地去了他的办公室,可再从办公室出来时,却感到身心疲惫。
张茜茜说得对,这世界就是一个圆,同类型的人都聚集在同一个圈,越矜贵的圈子越小。我怎么也没料到地中海会和那位认识,他首先对我近来的工作给予了肯定,接着就说:“你工作做得不错,但是请不要将私生活也牵扯进工作,咱们做广告的最讲究形象,你注意点影响。我一头雾水,正想问他何出此言,他接着又说:“我好心劝你一句,做人不能这样,像你这种姑娘,要紧的是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你跟他搅和什么,他现在把你当心肝宝贝儿哄着,不就是把你当消遣吗?
我这人向来觉悟高,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其实他误会了,蔡徐坤可没把我当心肝宝贝儿哄着。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还别不爱听。我是过来人,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谁没事喜欢跟人求爷爷告奶奶地讨饭吃,放着轻松钱谁不喜欢赚,毕竟想办法讨男人欢心,要比伺候喜怒无常的老板容易得多。我倒不是说我喜怒无常,我只是就事论事,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诚实。
见他说话有如滔滔黄河连绵不绝之势,我便找借口想溜出去,他本来不屑的眼神又增添了几分不悦,脑袋瓜在锃亮的灯光下显得越发锃亮,说:“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找你聊天呢,我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犯得着跟你一小姑娘过不去?今晚你跟我去赴个局,见见世面,就这么定了。没事了,出去吧,我忙着呢。”
就这样,我被他赶了出来。我可没指望地中海如此苦口婆心地劝我,是出于上司对下属的关怀,我猜他多半拿我当交际花了。因为到了晚上出发前,他拎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裙子叫我穿上,还专门叮嘱我别乱说话。一路上我也没见他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所以下车时便作势挽着他的胳膊。地中海个子矮,转过脑袋望着我,一脸鄙夷:“看来你跟有钱人还真没白混啊。”
我松了松骨节,忍住了想抡他闪亮亮的头颅的冲动。本来我想了千万种理由拒绝这事,但是还没来得及用,地中海先发制人,说:“今晚你要是不去,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我想了想丰厚的年终奖和并不烦琐的工作内容,决定还是跟他去赴这个饭局。我已事先考虑仔细,若是有什么意想中的突发情况,撒丫子不要命地溜就是了。到艺海包厢门口时,看到方格图案的地毯和门前垂下的软纱,我突然觉得陌生又熟悉,这地方我貌似来过,却怎么也记不起什么时候来过。我还未缓过神,地中海便正了正领带,推开了门。
我特意摆好的笑脸,在开门之后瞬间石化,因为千想万想我也不会想到蔡徐坤会出现在这里,就算地中海只是需要女伴应酬,他也没那个胆让我以这种方式和他见面,毕竟他的公司还仰仗他的庇护。可是他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做了,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地中海带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得到他的许可。
我当下脊背发凉,半天无法动弹。早知道像蔡徐坤这种人惹不得,想用什么方法甩掉你,都由他说了算。其实我一直期盼他甩我的时候能善良地跟我说拜拜,可他却是以把我扔给别人的方式来结束一切。他这样做,让我惊恐的同时也让我难过。两年多了,这个男人真的一点儿情面也不讲吗?
“叫人啊!这是周总和李董,这是蔡总和蒋小姐。”地中海弓着腰,笑得跟奴才似的,“这是我手下的人,筱言西。
那个不知是周总还是李董的人贼亮着眼睛打量我:“你手下的人不错啊,小妹妹刚毕业吧,瞧这嫩得能挤出水的模样。我就那样麻木地站着,整个脑袋都是蒙的,地中海笑嘻嘻地解释:“毕业快三年了,没经过什么磨炼,瞧者就像长不大似的。”
“这么大一美女,今天才带出来跟我们见面,你也太不厚道了。地中海没接话,傻瓜似的嘿嘿笑。
“你看这怎么样?”蒋舒薇穿着V领紫色长裙,露出又白又长的脖子,微卷的长发随意披着,十分温婉,她正摊开什么东西给蔡徐坤过目。
我这才敢再拿正眼瞧他,他穿着黑色的衬衣,没有领带,却越发衬得眉目英俊。浓眉依旧习惯性地紧凑在一块儿。
摊在桌上的,是白天张茜茜给我看过的海报。他修长的手指在旗袍的下端点了点:“再短点儿就完美了。”
蒋舒薇嗔了一句:“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哟,这可就是你不对了,今天咱们来这儿谈正事,你跟蒋小姐要腻歪等晚上回家再腻歪,适当考虑一下单身男的心情成吗?”
此话一出,几个人就笑出声来。气氛似乎缓和了很多,可我却如坐针毡,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蒋舒薇和他的关系远比我想的亲近,盼着他们在一起进而和我分手就是前几天的事儿,没想到这事儿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反而因为压抑和恐惧而感到某个地方生疼。
“要不就用这张吧,我挺喜欢,瞧着也好看。”蒋舒薇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只要你喜欢,当然没问题。”地中海一个劲儿点头,又推了我一把,“怎么见了蒋小姐也不打招呼,前几天不还在一块儿工作过吗?当时你负责干什么来着?
举板子,我笑脸迎人,“蒋小姐拍片,我站在旁边举遮光板,不知道举得好不好,有没有影响拍摄效果,我也是第一次干这活儿,干得不好还请蒋小姐多多包涵。
一句话说完,蒋舒薇如水的眸子顿了一下,接着扣了桌上的画报,也笑着说:“都是朋友,这么客气干什么?”
不知是谁插话道:“杨万里你不错啊,藏着这么一宝贝,现如今这么懂事的姑娘可不多了。我说美女,初次见面,你也不敬敬我们?”
地中海立马附和道:“对对对,你去敬敬几位大老板。
我端了酒杯正想祝词,却听蔡徐坤忽然开口:“你酒量向来不错,今天还带来一帮手,看来是存心想把人往死里灌了。”
他说话的时候靠着椅背,神情十分慵懒。
地中海一边摇头一边谄媚地笑:“您太客气了,出来吃饭不就图个享乐嘛,言西你先敬蔡总一杯!”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敬他杯,他却漫不经心地又说:“先别忙着敬我,从李董那儿开始最合适。”姓李的立即笑得像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这货盯着我的神情就像流浪狗盯着盘回锅肉。我在内心深处亲切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但是我还偏偏没种,面上不敢显示半分不悦,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初我就是因为不会忍耐才酿成大错。于是我笑吟吟地说,李董,我敬您一杯!
猥琐的中年男人,用他那双肥腻的手紧握住我的手,说:“筱小姐真是客气了。
此时我已经没了贞洁烈女才有的孤傲怨愤,只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而这一切还都是我自己一手酿成的。已经忘记被这货握了多久,我就像梦游似的浑浑噩噩。当他把那双特有存在感的手放在我的腰间时,我一个激灵清醒,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发生更可怕的事,于是我不受控制地浑身战栗,偏偏这龌龊货还甚感兴趣地说:“小妹妹还怕生啊,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叫人心疼了。”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里的半杯酒完完整整泼在他脸上,看着朱红的液体顺着他肥大的面颊往下流,心中生出一种豁出去的快感。我并不畏惧在场的这几个人,怕的不过是蔡徐坤生气,也不知我这样做他会不会生气。
接着我便离开酒店。夜风吹散了我的头发,长裙也被风撩拨得飘起来,我的心却如醍醐灌顶般澄澈清明。不知那位被泼酒的男人会怎样报复我,那半杯酒也铁定断送了我的前程,这真是不得不让人苦笑的一件事,我还从未喝过这样贵的红酒呢,全赏给那副猪油嘴脸的老男人了。其实我特紧张,从泼酒到离开前都不敢看他一眼,也正因没瞧他的脸色我才敢这么嚣张。我这样公然忤逆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会生多大的气。如果真的气极了,他会怎样报复我,会找人把我炸死,还是挑个无人的海边把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