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个月时间,今夏先去了扬州,只是找谢霄喝了几回酒,并没提及自己书信求嫁的事。
扬州景致依旧,河边却再没有烟花和许愿灯。偶然走到那日曾买发带的小摊前,见着一条材质相同,唯独挂件不是飞鱼,而是两串红豆。她一时没忍住又买了下来。
辗转又去枫林坳住了两个月,陪着她姨采采药,救治附近村民。见她姨养得那些蛇,起先也是毛骨悚然,后来竟渐渐亲近了。
日子过得平静,唯有入夜时,纤白素手紧握着那根发带放不开。被林菱问过几次,只说在等一个交代。
直到大杨寄信给她,大概怕是信件在路上被截,画了他们之间特定的记号。那记号是在彼此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才用的。顾不上多思索,她快马加鞭赶着回京。
回到六扇门才知一切变故。
原来今夏刚到扬州时,陆绎已将搜集到严家的一切罪证:私通倭寇强匪,草菅人命,贪污受贿,包括强占有“王气”的地建造楼房等等,呈报天听。圣上雷霆之怒而下,抄没严家,削严嵩官职,严世蕃被判斩立决。
等她到了枫林坳之时,严世蕃已然人头落地。听得此节今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终于不用担心她姨再犯傻冒险,家仇亦算是得报。
“臭大杨,那你直接告诉我一声不就行啦!我也好告诉我姨叫她舒心。你标这样的暗号,我还以为师傅他老人家出事了!”
杨岳目光艰涩,将得知今夏回京匆匆赶到六扇门的岑福带了进来。
今夏立时愣住,连呼吸都变得慢了几分。
“大公子未按照老爷吩咐,等新帝时再为夏首辅翻案。严家倒台后,大公子便呈上了老爷生前给袁姑娘的那些卷宗。圣上自负,怎肯承认自己错失?幸好锦衣卫平日里办案有些功劳傍身,才并未降罪,只是将大公子贬职。”
“可是突然有言官弹劾老爷是奸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圣上下旨将大公子革职抄家,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今夏骇住,手上不自觉发力,差点将茶杯捏碎。
“……怎会?不可能的?”
她动作先于意识的拔腿就走,还未走到门口,突然回身看向岑福,开口问道:“不对,不对。若只是打入诏狱听候发落,大杨也不可能标这种暗号给我。他怎么了?”
今夏进过诏狱,知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联想到种种可能,她身子一晃,“他被用刑了?”
岑福怕今夏摔倒,虚扶她一把,急忙解释:“没有!诏狱也有些老爷的旧部,多少念及旧恩,尚未用刑!”
今夏更着急:“那你说啊!他到底怎么了?”
“我被撤职,已无权进诏狱看大公子。前几日听以前共事的弟兄说,大公子已经好多天不吃不喝。老爷刚刚才离世,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怕他一时想岔了,存了死志……”
岑福顿了顿,艰难开口:“诏狱这个地方认钱不认人,我想进去见大公子一面,却是囊中羞涩,陆府已被抄家……”
“你等我。”
今夏想起离开陆府时,陆绎让岑福把她用过的东西都带走。陆绎以前会给她买些首饰,不过她丢三落四的不常戴,她只希望这些东西都在,能多少当些钱出来救急。
她回到房中找出搁在床下的两个木箱,打开一看,就吓了一跳。一箱子珠宝首饰字画混堆在一起,另一箱子,是白花花的银两和一些银票地契。
没有一样是她曾用过的东西。
今夏翻开那银票一看,猛地泣不成声。那大红色的聘礼单分外熟悉,就是那日他端着拔丝地瓜进门,一同搁在桌上,最后被她挥到地上的那张。
还有一封陆绎写给她的信,字迹再不能更熟悉,那是不管她怎么临摹,都不如他端正有力的字迹。
岑福和杨岳跟过来,看清箱内的东西,皆也愣住。
今夏拆开信,刚看见第一句,泪就浸湿了纸。
他最是不爱废话,信却写的很长:
今夏,说过会给你交代,自当尽力。
既然你不愿嫁我,这些东西便给你算作嫁妆了。
若将来遇见心悦之人也真心疼爱你,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有傍身之物,你也可风光大嫁。
若是缘分未到,这些也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自是知道你不恨我。毕竟养你这些年,也晓得你性情纯善。但你多少也会怨怪我。是不是?
怨着罢,怨着很好,怨着才难以忘怀。
当初教你《长恨歌》的时候,你嫌太长都不肯念。
留书出走的时候,却能写出一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如今是真的碧落黄泉皆不见。
你只要听我的话,好好地活着。
陆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