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扬州城的夜里格外好看。烟火绚烂,河里飘着一朵朵许愿的荷花灯,远远地看过去,如梦似幻。
今夏一个人坐在河边出神。
不知道陆绎和严世蕃密谈交易的内容,只知道修河款这桩案子不了了之的结了。
陆绎不许她多问,只交代了明日便回京复命。她借口再尝尝扬州的宵夜,自己溜出来想透口气。
其实心里都知道,十万两白银也好,几条人命也罢,这些在她眼里天大的事情,在皇权官威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也明白陆绎不告诉她,是不想让她冲动行事,毕竟她无权无势,能做的不多。只是她窝火罢了。
因为从进了六扇门端起捕快这饭碗开始,今夏就对‘还世间公道正义’怀着深深的使命感。
“哎…权势果真走到哪里都好使…”
“不是去吃宵夜了吗?怎么在这里自言自语。”
今夏已经习惯陆绎神出鬼没地在她背后突然说话,声音都没多惊讶,反而有气无力:“是呀大人,这里风景甚好,咱们明日回京,所以我来欣赏一番。”
陆绎走到她身边坐下,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猜你是嫌那些宵夜贵,要么就是没带银子。”
今夏干笑两声:“大人您可真了解我。”
“怎么,你就那么舍不得花钱?”
“卑职的俸禄自然比不上大人。都是填饱肚子,燕窝鱼翅与银耳粉丝的花销必不相同。我还想留着银子寻我的家人呢。”
提到家人时,今夏的笑容又落寞几分,“大人,上次您问我,若他们已不在人世又当如何?其实我没这样想过。可后来我想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呀。若真的人不在了,那坟呢?遗物呢?我总该有个念想。”
她声音不似往常清脆动人,却触动了陆绎内心尘封已久的柔软心肠。
“是啊…人总该有个念想的。”他抚摸着自己腕上的一根染血琴弦,难得露出三分脆弱。
今夏看得好奇,忍不住伸手触碰,“这是?这是琳琅的琴弦?”陆绎教她弹《桃夭》时,每天都要抚过琴弦许多遍,她不会认错。
直觉告诉她不要问,能让陆绎露出这样悠思神情,必不会是什么好过往好回忆。
果然。
“《桃夭》是我娘亲的师傅所创,小时候她常弹给我听。她笑起来极美,就坐在府里那株桃树下。在我八岁那年,府里进了父亲的仇家,本来那刀是冲着我来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我娘亲挡在我前面。琴弦断,人消亡。后来我便把这染着娘亲血的琴弦带在身上,只当留个念想。”
今夏听着听着,不觉眼眶微红,十几年前至亲之人就在眼前离世的那种痛,她还能从现在的陆绎身上感觉到。
想起大人九岁捡到她时,已是那副永远淡漠的样子,原来他也不是从小就没有七情六欲。
今夏伸出手抚了抚陆绎的手环,吸了吸鼻子,诚恳道:“怪不得我不肯学《桃夭》时你那么生气的罚我呢,对不起,我不知道箜篌对你的意义如此重要。”
陆绎已经恢复如常,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习惯脆弱,“怎么,我打了你,倒是你的错了?说实话我当时是把你当了出气筒,跟你说的出尔反尔没有关系。”
虽然他依旧嘲讽,今夏也不计较:“没关系,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嘛。大人以后想起娘亲的时候,不要再那么自责。她定是极爱你,才奋不顾身的挡刀救下你。你也说了,她笑起来特别美。其实大人如此好看,就算我没见过您娘亲,也能知道的。”
今夏笑着指指天空,“大人也要多笑笑,她在天有灵,一定看得到呢。”
陆绎心下大为震动,一时看着她默默无言。只有一丝暖意缓缓涌上心头,片刻,他强作镇定,“还不用你来安慰我。”
今夏悄悄冲着他吐舌头。
“走了,吃饭去。天天好吃好喝的喂着你,还是不见长个儿,都吃哪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