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说不上的奇怪,不是那种高热时贯有的滚烫,而是仿佛有文火在慢慢得烤。那股燥热像藤蔓似的在我心底扎根发芽,一寸一寸席卷全身。
我兀的站起来,没走两步却觉得头昏脑胀的。
窗扉锁得很严,我拼命掰了半天,却连条缝隙都掰不出来。
隔着如蝉翼般的窗纸,我看见外头还在下雪,便不由得在想——天明明冷得厉害,可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热了。
我不由自主的扭头望向李承鄞。他正端坐在软垫上,手捧着一本佛经,在烛光下细细研读。
他清峻的容颜在暖光下变得十分温润,让我想到中原的山水画,又想到西凉的羊脂玉。
他一直都很好看……我想。
大婚那天初见,我就喜欢他。
认识到这一点,我扶在桌案上的手一颤,打翻了茶盏。
李承鄞抬眸,不解的问:“怎么了?”
茶水蜿蜒到我的指尖,有温热的触感。但见他脸色一变,经卷在刹那间脱手而出,直径冲到我面前,握住了我的手腕,焦急的连问:“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
我摇摇头,脑中一片混乱。光影憧憧,那氤氲背后,有刚才他冲上来时关切的神情,有他在打滑的台阶上搀我时说的那句“看着点路。”,有他在高热昏迷时唤我那句“小枫,对不起”……仿佛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什么,但我记不清了。
李承鄞小心翼翼的端详我的手,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烫红的指尖上,有些微微的痒。他又同我说了什么,语气很轻,但我没听清,只呆呆的望着他。
不知怎的,我突然很伤心,浑身又热得难受,泪水不觉喷涌而出,在眼眶中打转。
李承鄞捧住我的脸,将他的额头轻轻的贴在我汗澿澿的额头上,冰凉的手指抹去我的泪水:“不哭了……小枫。”
他的声音仿佛潺潺的流水,那句“小枫”搅得我心中一阵波涛汹涌。额间相触的那一瞬,在我身体横冲直撞的那股燥热像是猝然找到了发泄口,全部迫不及待往外涌。
迷糊中,我好像压倒了什么东西。
我迷茫的抬眸一瞧,哦,原来是李承鄞。
他被我扑到桌案前,反手撑住染水的桌面,正保持着倾身朝后仰的动作。我从他幽深似夜的眸中看出了惊异、迷茫、甚至……甚至还有点窃喜。
没有一贯的厌恶,没有一贯的嘲讽。与他相隔烛火对望,拼命想从他微光闪动的眸中找到些别的情愫。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找不到。
我认真的蹙了蹙眉,脑中一片空白。
李承鄞怎么了?
……不对,是我怎么了?
烛光依旧朦胧,窗外的雪仍一刻不停的下。我撒手环住李承鄞的腰,把额头凑到他下巴处,惬意的闭上双眸。
嗯,李承鄞身上真凉,就像炎炎夏日里的一块青瓷玉石。
我心中的那股燥热得到暂时的压制,仿佛变成了一只大猫,慵懒的攀在他沁了清香的怀中。
月色阑珊,伴随时间的流逝,那点少得可怜的清凉逐渐消失殆尽。
我变得贪婪,就像渴得不行的旅人寻找水源,就像脱水的鱼儿向往河畔……我开始乱无章法的啃咬李承鄞的下巴,唇角,想要索取更多。
荒原上的火星只在凉风轻拂的那一瞬变得黯淡,慢慢深潜,慢慢蛰伏,慢慢的燃上枯枝烂叶,攀上青嫩的藤蔓——
刹那间,火已撩原。
我们吻得难舍难分,不知是谁先撩拨,是谁在放纵。从桌案一路吻向床榻,我压在他身下,懵懵懂懂。李承鄞伸手一撩,榻上悬挂的白纱悄然散开,红烛的光自帷幕的孔隙中倾泻,光影如是。
他牵上我的手,十指相扣:“……小枫,我爱你。”
锁骨上逐渐落下密密的吻,他的手拂上我的腰肢,鸳鸯结悄然松开。我浑身一颤,手攀上他的肩,泅红了眸尾,意识在涣散,痛苦的喃喃:“……顾,顾小五……”
李承鄞的动作忽的一顿,我看到那星火在他眸中倏然死掉,他僵立如腐木:“……小枫,你……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恍惚间见到春日的晨晖,沙地上的翠柳刚刚爆芽,在桥的那一头,有个朦胧的人影。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在风中听到那人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中原的顾小五。”
“我的母亲是庄主夫人。”
“我的外祖父是个普通的茶商。”
……
我蹙了蹙眉,嘴唇微张,唇角还染了些许晶莹。在李承鄞神情肃穆的注视下,脑中一片浆糊。我似乎是笑了,根本想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中原的顾小五啊。”
李承鄞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很是难看,眸中满是将死人那点可怜的悲凉。
死寂中,他捋了捋我的头发,把我狠狠的圈禁在他怀中。热气在空气中消散,他浑身又逐渐变得冰凉,甚至冷得彻骨。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我的鬓角,他不断的吻我的脸,从额间到眉心,从眉心到双颊,从双颊到下巴——
唯独,他没再吮我的唇。
他的吻带着抑制,是难以掩饰的小心翼翼,仿佛一块方糖捧在手心,抓松了怕掉了,攥紧了怕化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求饶般,他在低喃:“对不起……小枫……对不起。”
无止无休的悼念。
虔诚无比的祷告。
……
我临睡前唯一的念头,就是在想——
他在……对不起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