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休

公主的庭前骑士，顾名思义，是肩负保护公主重任的骑士。一旦被委任，终身不能离开公主庭前半步。在整个不列颠如海洋般庞大数量的骑士中，唯有公主的庭前骑士只有区区十人。更多时候连这个数字也达不到。因为只有在公主本人同意下才可委任，即便是不列颠的王也无法横插一脚。

而且，也不是所有公主都有幸能遇上自己看中的人。

骑士勋章。蕴含着过去所有佩戴过此物的骑士们内心力量，如庭前骑士数量一样，也只有十枚。弗萝伦丝所持有的云翼勋章，具有着能让残废者断肢重生的神奇魔法。巧合的是，历代云翼勋章的拥有者都带有一部分残缺。

另外，因为公主们对自己信息十分看重，勋章的名号，能力从未泄露出去。但弗萝伦丝却知道第七公主简·佳尼特所拥有的是蔷薇勋章，具体能力则不明。

纯粹是因为佳尼特是个大嘴巴，到处乱说。

“喂，向我宣誓吧。”弗萝伦丝随手把勋章丢给休，像朝水果贩子丢一枚小钱：“你身体残缺太多，无法行礼。本公主特许你坐着向我宣誓。来，我说一句，你就跟着说一句。”

休接过云和翼的勋章，端详了一会儿，神情却有些僵硬。

“你怎么回事？”弗萝伦丝以为休在犹豫。她把扇叶靠上鼻尖，不由得动了怒。挑选庭前骑士是无比慎重的，对于公主来说更是堪比择夫嫁人。是一生只有一次，极其珍贵的选择。

虽然本公主喜欢强迫别人，但此时不同。如果休敢有半点不愿意或是被强迫的意思出现。

弗萝伦丝心中浮现冰冷的杀意：我就把红叶带到你面前千刀万剐，再杀了你喂乌鸦。哼。

思量再三，休终于开口了：“只要你真的能帮我救出妹妹和救活橡子，我愿意用一生来偿还，就算做牛做马也无所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也什么都没有。我怕我……给不出这个代价。”

“哦。”弗萝伦丝冷冷说：“你觉得我想要你的什么呢？”

休沉默不语。良久鼓起了勇气，才敢说出那几个字来：“灵魂？”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两人面面相觑，都愣在那里。

“噗哈哈哈！”弗萝伦丝终于绷不住，先开了口。她乐得前俯后仰，差点把扇子弄掉在地。指着休骂了好几声笨蛋。

“你也太傻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是魔鬼？还灵魂，真是笑死我了。咳咳。”弗萝伦丝锤锤胸口，干咳几声，对呆若木鸡的休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不列颠的第三公主，蒂尔卡多·弗萝伦丝。”

“不列颠？不是什么异世界的名字吗？”休依旧是一头雾水。

“忘了你是山里的野人。”弗萝伦丝一拍脑袋，说：“不过也难怪，我突然说能让你长出手脚，又说能让小情人复活。把我当作魔鬼也情有可原。总之，救出你妹妹其实不难，只要让利维坦从她身体剥离就行。就是小情人的情况有点复杂。唔……也不是没有办法。”

“弗萝伦丝殿下在上！”休屈膝下跪，只是摇摇晃晃难以保持平衡。他强行用残缺的身体跪拜，手中紧紧抓牢那枚勋章：“我休愿意为公主上刀山下火海，死上一万次！”

“嗯……”弗萝伦丝点点头，说：“一百分的话，只能打六十二分。那么从此时此刻开始，你，休，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庭前骑士。”

话音落定，云翼勋章震动起来，从中射出数道光芒。休的身上凭空出现一副老式的胸甲，通体银白色。羽毛样式的飞刃佩戴在盔甲前方，一直蔓延至左肩处。

此时休惊奇地发现，自己失去多年的左腿被一圈光粒子围绕。这些光子组成腿和胳膊的样子，构现出闪亮的手脚。

休试着动了一下，果然随心所欲。虽说这是由魔法能量之类的东西形成的肢体，但也足以让他心满意足。十八年后，他终于成了一个肢体健全的人。

“银发和银色盔甲么。不错不错。”弗萝伦丝赞赏道：“勋章的力量由内心来引导，看样子很适合你。我的眼光真是不错。”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休捏捏手，又踢踢腿，一脸的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神奇的物品？”

“谁知道呢？有人说这是不知名的大魔法师所做，也有人说勋章里头寄宿着英灵。魔法的世界太过广阔，要一件一件研究是没有尽头的。”弗萝伦丝合上扇子，在手掌上一拍：“那么，新晋的骑士阁下，请你为本公主做第一件事：回收七宗罪的‘嫉妒’之王利维坦。”

“绝不辱命。”休再次屈膝下跪，行了一个完整的骑士礼。

利维坦巨大的兽躯在山林间飞快移动，飞禽走兽纷纷惊慌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在抵达休他们千辛万苦才度过的山壁时，这只巨兽纵身一跃，六足深深插进山体，再一越，就轻松掠过山崖。

转眼就来到堆谷村。村民们早就看见这只恐怖的怪物，都躲进屋子里瑟瑟发抖。有的拿起锅盖顶在头上，有的爬进床底。在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人类的想象力是那样的匮乏。

此时红叶的意识已经处于半醒半梦的状态，她长在蜘蛛身躯上的身体摇摇晃晃，嘴角淌着涎水，像具没有自主的木偶。

村子里连个活物也没有。红叶迷迷糊糊的，忽然想起自己是来找麻链。她压低身子，一边窥视各家各户的窗口，一边念着：“麻链……麻链……”

麻链早就认出那只怪物的人首是红叶的模样。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于是把妻子们安排进家里的地窖，一个人提着一把尖刀就来到路口。对着红叶大声吆喝：“红叶！你要找我是吧！来啊！我麻链就在这里！”

“麻链……！”红叶的意识清醒了，但是被唤醒的是狂暴的一面。她肋骨间的尖爪弹射出去，把麻链的一只胳膊打成了粉碎。

剧烈的疼痛让麻链像待宰的猪猡一样嚎叫。红叶“嘿嘿”笑了两下，说：“啊呀呀，真对不起。差点就把你直接杀死了。那我还怎么折磨你啊。”

这时麻链看到埋进红叶兽躯中的橡子，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双眼被切开，已然是死了。纵使危在旦夕，麻链心中忽然出现父亲的本能，他怒吼道：“橡子！你杀了橡子！”

“那又怎么样？”红叶口中射出蛛网，粘住麻链，把他拉近身后一手捏住脖颈。高高吊在半空。

“杀了橡子，那又怎么样？”红叶扭曲的脸庞直对麻链的脑袋，她愤怒嘶吼道：“你说啊！那又怎么样！！！”

“那就……这样。”麻链被掐住的脖子血液上涌，整个脑袋都发红发胀。他用力抬起手，把尖刀插进了红叶的额头。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气喘吁吁，再无其他力气。

随着额头血液流下的，还有红叶汹涌的泪水。她微微一使劲，麻链的脖颈就像捏爆的茄子一样碎裂。鲜血四溅，沾了红叶一身。她呆呆立在原地，仿佛回到那个姆妈上吊后的夜晚，自己又是个五岁的小女孩。茫然无助，被世界所背弃。

没有虐杀，没有折磨。麻链就这样死去了。而红叶，却呆呆地哭成一个泪人。

胸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狂喜，也没有愤怒；没有舒坦，也没有意犹未尽。麻链死了，那又怎么样？姆妈不会活过来，谁也回不到过去。像是朝深渊中丢下一个石子，你在一旁等待回声。可深渊是无底的，等再久也没有回应，等待一个不可能存在事物出现的只有————空虚。

“空虚吗？空虚吧。”

休缓步走上路口，和红叶遥遥相望。就像那时一样，红叶失去了姆妈，休就出现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生活，陪伴她成长，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现在，此时此刻，休的出现，是为了夺取她的性命。

一阵寒风吹过，几片枫叶凋零。漫长的秋天已然结束，天空零零星星，飞舞着无数白色精灵。

下雪了，红叶。

“下雪了，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