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缇回去的时候天不算早。还棺材买龟甲吃饭回府,四肢乏力,只觉累得不行。才躺下却看见了林四伯。
“你去哪儿了?几夜未归。”
“挣钱去了。”尹鉴策不在,她总算舒了口气。回答得没心没肺起来。
“你能做什么活计挣钱?你若是缺钱,便同我讲。你这个身份在这摆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需要四伯来教你吗?”林四伯有些生气。果然都说所有诡师里属巫缇最扶不上墙。
巫缇冷笑:“我要做什么,我父母管不了,巫礼管不了,反倒要托您教导么?叫您一声伯,是尊重您,您这几十年做了什么,您心里清楚。您到底是为什么生气,您心里也清楚。”
林四伯眼睛一眯,忽而又口气一软:“你果真到冀侯府去了?是谁同你说了什么?”
巫缇嘴角微翘:“冀侯府是去了,顺便打了场阴司。”
“打阴司?结果如何?”
“被告者,已归天命,告人者,已入轮回。”
知道了,林四伯便转身向外走,深深闭目扶额,擦着门,蹒跚地向外走。
“四伯,可还有想见的人?”
“没有了……没有啦……”声音苍老而颓唐。
巫缇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同上次一般冲上去扶他,只是目送着他一步步远去。没有再说话。
这里是凌清未嫁前的闺房。
斜阳映着满院的花树,均是将谢未谢,将泣未泣的模样。小楼上的巫缇敲着窗棂,夏日的风拂过耳鬓,发丝微扬。
“别躲了,出来吧。”语气很轻,像害怕惊碎了琉璃梦境。
身后一个影子隐隐约约浮动:“谁躲了?像我这种皇帝都杀过的人,还用躲?”她俏丽的脸上满是不屑。
巫缇转过身来看着她,她额间花钿嫣红,妆容艳绝:“得了吧。所有人里属你最能躲,一躲几十年的躲法,我还真是见得少了。”
她眉尖蹙起:“你在套我话?”
“没,我才不需要套你的话。”巫缇只瞧着她裙子上绣的喜鹊登梅图案烦,“你知道我去阴司告得是什么状么?”
“什么状?”她退后坐着了几上,翘着腿。姿势不大雅观,同她这身衣裳不太相配。
“凌清告姬昶。”
她面有惊异:“啥?!”
“不过其中有神下凡历劫,那还有什么好告的,桥归桥,路归路了。”看着她,巫缇忽然话锋一转,“但是……结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了些好像不该知道的东西。
譬如说……你是谁,又撒了多少谎?”
巫缇挑眉看着她的裙摆,不菲的料子,别致的针法,喜鹊登梅的图纹。
冀侯府复植的只结果的梅树,林家后院的梅果,凌府被拔去的梅树,这个故事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喜梅不喜花。
“你的长姐是凌清,你的弟弟叫凌鸿。你的父亲被封为忠义侯,本应死在那场屠杀里的你,是凌府三百七十四块牌位的塑造者,当年唯一的漏网之鱼。凌漠,你躲了这么多年,可还安生吗?”
她笑,一脸狡黠:“诶?这都给你知道了?”
其实那往生镜中呈现的,除了凌清,还有许多,包括这张她面前的脸。
因为是凌漠躲在她的手链中,凌鸿才会认错。因为凌漠就是林四伯口中那个女子,当铺写的才是“凌”。因为凌漠与曾常娴是闺中密友,冀侯府的老夫人才会见过蛊丸。
一切事之所起全不在凌清或者姬昶,在于她!
“屠夫比喻将军,逃婚比喻逃亡,可真是好比喻啊。这么多年,没想过回京看看吗?”
“京城?呵,我最怕这鬼地方。”
突然,一个年迈的声音自外传来:“怕?你天不怕地不怕,你还有怕的?”
是林四伯,他没有离开?而凌漠则极为果断地迅速钻进了手链里。
又……躲了起来。
“四伯,给她一点时间。”
“我已经给了她快五十年。”
“至少她还是来了,您的五十年没有白费。”
林四伯一叹:“又是何必?如此……我明日再来。有些事情终还是需要一个了结。”
林四伯下楼的动作很慢,踩在杉木楼梯上的声音响了很久,是的,有些事情终还是需要一个了结。巫缇想,这个又从手串中钻出的魂魄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
“凌四小姐,你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我?我不就是那么样嘛,差不多的,是年少的时候玩得太开,后来便遭了报应。”
凌漠是真的打小就不安分,爬树掏鸟蛋,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然后弄花了脸半夜爬墙去吓隔壁的邻居。
开始是防止她闯祸闯到外面去,后来就唯恐她把祸闯回家里来。最初不让她出门,后来让她走门她也不走,论爬墙爬树比谁都快。把她爹气急了,一度拎着砍刀满府追着砍。
那时候的她,真是胡闹闹出了名的。就是那些再纨绔的子弟也比她不过,人称“城东小霸王”。
从不记隔夜仇,有仇当场就报了。也没人敢说她什么是非,女的就捉弄,男的就抡拳打了。
那段日子想想也是她活得最为肆意轻狂的时光了。她名声不好,也没人敢娶,年岁渐长,倒也不在意。
而她所谓的小情郎,也是骗拐来好玩的。
她十七岁那年的七月初一,跟往常一样在街上游手好闲。在一家常待的小酒楼点了菜坐着。酒楼生意不错,大堂里人不少,端菜碟的小二在桌凳之间来回穿着。
凌漠总不见上菜,便急了。拦住一个跑堂的:“我菜呢?”
“啊?您的菜?马上来,我现在就去催。少了谁的也不敢少您的菜啊。”
凌漠瘪了蹩嘴,收回了手。等了好半天,才听着一句“凌公子,您的菜”。正准备把送菜的跑堂骂一顿,却只见那人直接走了过去,把菜放到了邻桌上。
“诶呦?胆儿肥了啊!装不认识人了啊!”
凌漠一拍桌子,跑堂立刻反应过来,回身跟她解释:“诶,爷,那位同音啦,同音!小的哪敢不认识您呐!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在烧菜,我给您催去,您别气啊。”
“你是不是蠢啊,姓氏差不多就不会叫排行?”
于是,一腿给他踢回后厨,又找掌柜抢了两壶茶水,指节扣着桌面等。过了一会,后面传来一声:“凌四公子,您的菜。”
一回头,菜又飞到那一桌去了。好了,某人生气了。
她将条凳一踢,手往桌上一拍,连着地面都震了三震。她一脸冷笑,那跑堂立马冲回来,抱着凌漠的大腿就开始嚎:“爷,我错了!”
凌漠将他一脚踹开,直接到那桌一屁股坐下。
“听说你小子也姓凌啊,也是家里行四的是吗?”言语中俱是往日的放旷与轻蔑。
而那人完全没有顾及跑堂脸上的拼命暗示,起身作揖答道:“在下林蓦。家中确实行四。不知足下何人?”
“也叫凌漠?!你不是本地人吧。”
切,腐儒,她顶不喜欢腐儒。这样酸腐的人居然品位还不错,能把名字取得跟她一样这么有品位?
“小姓双木林,单名一个蓦字。不知阁下何字?”
腐儒果然没品位,什么名字?!完全没有她的霸气天成。
“呵,我?我是欺男霸女的那个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