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伯又何必要将凌鸿永远留在那场浩劫里。可怜它空等近五十年。”
“它并没有空等,因为凌漠并未死于庆兴四十年。”
“五十年了。那她为什么不回来呢?她是不知道这里还有人在等她吗?”
如果凌鸿并没有空等,那为什么它的姐姐,它最爱的姐姐不回来?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我也不过只知道她未死罢了。”他言语有些落寞,转身向角门走去。巫缇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林四伯年逾花甲,如今步行竟有些蹒跚,已现老态。巫缇不忍,上前一步扶住他。他愣了愣,笑道:“缇丫头,你固然好心,可四伯倒真不大习惯。以往总是要跑生意,健步如飞的。如今,当真老咯。”
巫缇这才想起,林四伯一直都在做贾行商,一生未娶,到如今竟是无一儿半女,这偌大家业又当如何支持下去?
“四伯,你年轻时又为何不娶妻生子,如今也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你的店里若只有像尹鉴策这样的祸害,只怕就要不中用了。”巫缇小心地放开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快到角门了,四伯看了眼石屏上的萝草道:“嗐,我年轻时,年少气盛,遇到个什么事,是总不肯服输的。似我这般锱铢必较的人,向来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熟人虽多,可朋友也当真是一只手数得清,莫说妻子,便是女子也是不曾遇上几个的。后来,有了那么一个可婚配的女子,最后也不曾说成也就罢了,浑浑噩噩,一生也就这样过了。”
过了角门,巫缇将门锁好,看着空荡荡的街坊邻里,同他沿墙边躲着渐烈的日头,向凌氏当铺走去。
听着四伯的往事,巫缇好奇渐起:“四伯这样好的人,何以未能说成?”
林四伯笑笑:“总不过嫌我精明,不通人情。凡事先从盈利面上瞧,不曾想过她如何。女人嘛,这上头总是着意的很,日子久了,也便恼了,是故不曾说成。”
巫缇估摸着,再问,触了四伯心事,又是一桩罪过,便不再问了。到了当铺后门,有瘦梅一株,五月底六月初,是梅子黄透的时节。上面没有梅子,或是摘尽了,一看之下,倒极雅致,不想四伯一个商人还有如此闲趣。
尹鉴策没在前堂坐着,仿佛知道他们要来,斟上三盏茶水,斜斜倚在后院藤椅上。巫缇看他懒散坐姿,上前就一指节敲在他头上:“你倒闲,上京休养来了。巫山若尽如你辈,也莫现什么巫神了,早晚给你拖累死。”
尹鉴策惯常同她玩笑,整个人一滑,躲了过去。这姑娘清灵如同半鬼,指节硬度还不像常人,每次都能疼半天。可额上不青不红的,说或嚎给别人听,也都不信,只道他娇气,可是……当真是疼,是巫缇太厉害,才不是他娇气,一个大男人能娇气到那去不是?
见尹鉴策躲了,也就罢了。巫缇就势便坐到藤椅上。
嗯,果然,抢来的就是舒服。
“这个月的是交完了,下个月要得只怕也不会少。”尹鉴策指尖点着杯沿,说道。
“先顶着吧,什么租啊税啊,年头年尾不总有变动?先顶着吧,撑一日是一日。”
巫缇心有杂念,而他二人说的又都是些生意上的事,她听着也无趣,便起身告辞,正待出门。
尹鉴策突然问道:“今夜就要行动么?你便如此急不可耐,再缓个两日不好么?”
巫缇不曾停步,扬声道:“只言我等不及,你便等得及么?呵,只怕是巫绛在,你们不管是什么都能等得及的。”
尹鉴策跳了起来,追到她身后,一把抓住她:“巫缇,你!注意言辞。”
“得了吧,她是巫神,你这个尚不够格的巫罗不是应当同其他人众星拱月一般围在她身侧么?何苦到京城来费心费力地看管我。”
“你又何苦同我怄气,你分明知道我的意思。固然兵出险招,但巫绛的确更有几分胜算,你若一意孤行,我又有何法劝阻于你?”
巫缇没有回头,只听见她冷哼一声,甩开尹鉴策的手:“那你便莫要再拦我,回去你的巫神身边,好好给她做事,完成她的什么百年大计。”
“巫缇……”
尹鉴策还欲说什么,巫缇已不等他,大步而去。尹鉴策叹了一口气,回身坐下,却听见林四伯在笑。
“四伯,小侄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的。”林四伯拜拜手:“欸,只是想起我那时少年,与如今倒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你还是上点心吧,莫落到四伯这个份上。”
“林四伯……”
“最近也不知为什么,总想起旧事。哎,当年四伯喜欢的女子挡在了我欲杀之人身前,逼得我走了。如今想来,那是见她的最后一面。若是我不走,不知能否再多瞧上她一眼……你小子也仔细些,莫总是最后事与愿违。巫罗也不是好当的。你只身来此,族中只怕早有非议,你不像我,一把年纪了,他们都不需要我这把老骨头。缇丫头这里,我给她照应着,掀不起风浪,她要做的傻事,我也能应着些后果,比你人生地不熟的要强。”
“这……也好,林四伯在,我放心。劳四伯费心,还请千万拦着她,晚生即日便回云梦泽,同长老们说清楚。”尹鉴策起身一揖,也走了。林四伯看看三盏剩下的茶水,一笑:“果然,老了就是老了,只能看这些年轻人闹腾啊。
说来,凌漠当年…也甚是喜欢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