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原是太原农村附近,那里虽说不上风景秀丽,但那里的风土人情还是令我回味无穷。
我依稀的记得十五岁的一个黄昏,那时候家家普遍条件都比较差,所以我借着下午放学的时间来帮家里分担一点事儿,腰间的破书包破了又补,依旧还能用。
一路小跑到了锅炉旁,没有钱买油灯,只好是趁着老天爷还没黑脸,我抓起一堆干木柴火抱着就是跑,一把手捏开仓门口,使劲往里扔柴火,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遭才算摆平。
脏手擦着额头上微微泛起的珠珠汗水,我的内心却是无比的舒畅,我自问自己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子,性子顽劣的很,时不时和伙伴们约着去上树,跑山坡子,下河里去摸鱼,屡试不爽!
今儿刚刚闲会儿的工夫,父亲从老木门后边拿着野芭蕉扇子走了进屋,我仰着头朝着父亲的脸笑,估摸着想讨个碎钱买盐汽水喝,一边指着炉锅里烧沸腾的热水一边围着父亲打转。
见着我这样儿,父亲就像早已习惯了一样,眨巴眨巴干涸的眼,放下了粗糙手中的野芭蕉扇子,盘着腿坐在凉椅子上说:
“建国啊,想喝汽水就得付出自己的劳动成果,不然这汽水可就糟蹋啦。”
父亲一句就探到了我的底子,我撇着脚垫着地面想说什么父亲又说:
“我看这样吧,你去把村头那块儿野菜地里浇上一灌水,汽水就有得着落啦。”
“建国,你的脚累得不哈子?跑得落吗?”
我老早就想早些的跑到外边晃悠,就满口答应了父亲的提出的条件:
“好嘞!天黑前保管给您老人家整好!”
我跑得飞快,前脚刚踏出老木门外坎子后,身后传来父亲一阵嘱咐,声音很窸窣,有些听不清楚:
“建国!路过那野菜地…千万注意…那儿…东西!”
“唉,这傻小子...”
一路的野草香味直面扑入我的鼻腔里,泥路田间的呼吸仿佛在呼唤着我的心灵,夕阳下的朵朵残阳应着风儿呼呼的奔跑在这片黄土地上,此时间只听得脚下那一汪汪窸窸窣窣的河水声。
大号的塑料拖鞋漫步在这儿野菜地上,这里没有学校里的喧闹,也没有屋内几个人的嘈杂声,这儿属于大地上沧海一粟,我放松心情的一下平躺在野菜地上,耳边一朵朵绽放的芹菜籽挠的耳朵直痒痒。
玩着闹着,这天似乎也渐渐变黑,我一度睁开眼清醒过头来。
眼下一片片郁郁葱葱的野菜地恍惚间加深了深沉的黑色,那些个娃娃菜眼然都钻出了苗头,可惜今晚的月光并不透彻,我只能看见斑点的白光。
糟了!父亲出门前特意告诉我浇完水后在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那片野菜地,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我拎着小瓜瓢一小点一小点的将涑水往芹菜和娃娃菜上浇灌,细碎的水声让我这个十五岁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哟呵,还感冒了,我简单的应付了父亲交给我的差事后,匆匆忙忙的准备离开那片空旷的野菜地时,我的耳边好像被什么人吹了一口气似的,我都险些跌倒!
“谁?谁在我后边!”
我眼睛忽然睁大,疲惫感瞬间烟消云散后,我缓缓的将脖颈子往后背扭动,整儿人感觉就像是被僵住一样,呼吸接着呼吸,手上拿的那碗瓜瓢上悠悠的滴上一滴水在我手背上。
冰凉透顶的感觉触电似的袭上全身上下,浑身鸡皮疙瘩打哆嗦。
“呜…呜呜呜呜!”
“什么声音?感觉那片野菜地上有人在哭泣!”
我过了几秒钟再仔细听听后,那声音不像是一个,就像是有一个女的抱着孩子,哄孩子哭泣的声音!
难怪大家伙都传言着这片野菜地天黑后一定要走开,以免遇到一些不该看见的“脏东西”!我平日里听着就觉得好玩,没当回事,没想到自己亲身经历这些越发的觉得玄乎!
我挤着眉头,心里不敢再多想,只手攥紧着漏水的瓜瓢闭着眼往后瞎晃晃,想驱赶那些“脏东西”,来壮壮胆。
听村里面的老人们常说,若是非但撞到了那些东西,先别惊慌也别害怕,那东西如果被它发现你怕它了,它就会闹得越凶,相反你要是壮着胆儿狠狠地一个劲的骂它,或许会有奇效。
我借着这个问题,心里好受点。
猛的一回头朝着野菜地望去,那儿除了一望无际的野菜还是野菜,只不过风还是没停过。
难道,是我耳朵听错了?
我走着走着,耳朵又听见那细碎的女人和孩子啼哭的声音,哎呦,我…我真是怕了,我只好一面听着哭喊声一面埋着头向回家的路走着。
“晃荡”一下我好像撞到了人!我依旧是闭着眼不敢看那人的脸。
但,她好像还没有走去,我颤抖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并不是一个鬼,而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人,只不过那女人的雪白手背上出现了多次的淤青和血渍,嘴角出还带有几分鲜红。
她的发鬓上并没有带着我们村女人头上扎的发簪,就像是外地来的一样,在惨惨的月光之下用头发遮住了原本绮丽的眼眸子,她看起来是受伤了,而且伤势很重!
“这位姑娘,你是…谁,家在哪里?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的!”
她一语不发的挡在我眼帘前,任凭轻风吹打着乌黑冗杂的细发,她的眼眸子里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但她还是没有开口。
然而当我想再继续问她的时候,隔着头发我好像看见了一滴滴晶莹透亮的泪水滴落在了她温柔的面颊之上,只是哭的很小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哭着她一扭身就准备往野菜地里走。
我则朝着她大喊:
“姑娘,那儿地不干净!你别再往里头跑咯!”
猜到她不会理睬,我加快着步子想跟过去帮帮她,可无奈今天穿的是虎牌大拖鞋,跑得不算很快,但没过一会儿就跟上了她的脚步。
我看见她停下脚步,我也可以好好喘一喘气了,只见眼前这个女的只身靠着野菜地里的一块石碑上,抚摸着冷冷的石碑哭诉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呜…呜…”
“孩子?你的孩子怎么着了?”我追问着她。
此时一声刺耳的笛声进入到了我的耳朵了,眼前一片荒芜的野菜地眨眼间变成了水泥制作的细瓦房里,泛黄的煤油灯下平躺着一张张雪白的白裹布,耳朵边忽然就听见:
“一家只能生一个娃,要是让我发现一家多了一个娃,我绝对饶不了她!”
尖锐刺耳的老女人的声音吵到了我,我拨开薄薄的纱布往细瓦房里一打量,眼前的一片狼藉的场景令我哑口无声!
可见那些雪白的白裹布下不是药材,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黄花大闺女!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负责此次任务的负责人是一位年老的大妈,稀松的脸下还带着一颗大大的黑痣,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啊!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一个头发缭乱的女人喊道。
黑痣大妈一把抢过她怀中正抱着的小婴儿,简单的安抚了几声后就暗地里叫人将婴儿处理掉,以此来完成任务!
我看见这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刚想用手去挡住黑痣大妈的脚步时,大妈整个人从我面前穿过,仿佛看不见我我一样。
这…这是?
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在这座小小的水泥房制作的细瓦房里从未间断,而那些被遗弃的孩子和难产的女人也纷纷被埋进了那片空旷的野菜地里,至此每当有人经过那片野菜地时总能看见一个抱着孩子啼哭的女人。
我看完了这些东西,眼前突然敞亮了起来,那个引我前来的女人不见了!
稀松的野菜地上我发现了那座石碑,石碑上画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抱着喃喃学语的小婴儿,偶然间我好像也哭了,我并不是害怕而哭,而是为那些生不逢时,命运如此不堪的人哭泣。
天亮了以后,我慢吞吞的回到了家门口,邻里乡亲都问我去那片野菜地有没有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呢则摇了摇头装糊涂说:
“能有啥可怕的,不就是一堆可爱的娃娃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