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药。”盲人老者将手中的黑袋子递给陈大娘。
“哎,额不是说了药搁哪儿额去取吗?还要管大夫您亲自跑一趟,真是的。”陈大娘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顺路。”被称为管大夫的盲人不以为意。
“谢谢大夫嘞,额送您回去吧。”陈大娘说。
“不必,你都累了一天了,歇歇吧,孩子们都想你多陪陪呢。也呆这多年,都熟悉了。”管大夫道。
“我来送吧。”温和站起来说。
“这哪行……”
“没事,老人家不辞劳苦送药过来,帮帮忙也是应该的。”温和说着,上去馋住老人:“一会回来。”
走了大概一里地,到了村子的边缘地带,周围一片荒芜,只有间茅屋孤独地矗立着,像是被村庄抛弃的尾巴。
“行了,到这可以了。年轻人,你的声音有点陌生啊,恐怕不是本地人吧?”管大夫在门口止步问。他眼中无光,却如一池潭水般深不可测。
“确实,我是旅客,借宿于此”温和实话实说:“您家为何如此偏僻?村中并非无空地。”
“我也是外来客,家乡于安史之乱被毁,辗转流浪了好几年,幸得村人接纳,有住地尚且不易,何不知足?”老人说
“原来如此,刚刚看先生袋中药物似乎是柴胡半夏之类,想必患者是伤阳少寒之症吧?”温和问。
“哦?你是郎中?”
“游医而已,前辈帮助贫寒人家免费出诊,温某甚自愧不如。只是有一事不明,陈阿姨似乎丈夫早去,为何子女年龄差距如此巨大?”
“游医,好啊。陈翠花也不容易,我只是个半吊子医生,她既提供你住宿,你也多帮帮她。那些孩子并不全是她的生子,多是收养的弃婴。”
“弃婴?”温和恍然明白了之前大娘说的“外人”是啥意思。“这么说,陈大娘所做所为当是交口称赞的好事,为何村中其他人不帮忙,甚至有的还颇有微词呢?”
“毕竟是外人,对陈家村的情况不了解。”管大夫叹了口气,温和不语,管大夫接着说:“从陈家村向西,越过骊山,就是长安。很多东部的商旅都会在这歇脚,陈家村靠着收取他们不菲的住宿费,逐步发展为一个大村。这些商旅中,其中不乏有见多识广的小伙子。陈家村的姑娘大多单纯,哪禁得起这种挑逗,常有私定终身之事发生。然而,商人一生漂泊,又怎肯安身于此?大多人后来都一走了之,只留下怀了身孕的姑娘被遗弃,姑娘们看在他们父母的面子上,往往过几年再寻得一个老实人家嫁了。就是苦了那些孩子,都是村里人眼中的野种,恨不得除之后快,又怎能忍受陈翠花所为?你我皆为医者,知生命无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常给予一点绵薄的帮助。”
“若是村中人皆有先生之想,又岂会有这么多弃婴?”温和叹道。
拜别管大爷,回到陈家,温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提出帮助孩子治疗。在陈大娘千言万语的道谢中,他进了孩子的病房。
体温时冷时热,不欲饮食,脉相沉数,当是太阳表邪不解,传入阳明经脉之外,亦入少阳。
不是啥大问题,用小柴胡汤和解少阳即愈。
药材之前的管大夫都已备下,陈大娘正在煎煮。温和估计,按现在的状态,至少得十天后才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药到病除这种事,大多都是不切实际的。但是,术医除外。
带大娘煎好药,喂孩子服下。温和用针封住他几个穴道。人以天地之炁生,炁,行于经脉,输布全身。若能将体内之炁融汇,为已所用,即化为发动术所需的灵力。
温和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灵力,加快孩子体内气血流转,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温和算了算,在他的辅助下,最快三天即可好转。
“哪个…孩子咋样?”温和刚出孩子的房间,候在门口陈大娘搓着手问。
“无碍,三日即可痊愈。”温和说。
“谢谢啊,额这真是,咳,咳咳……”陈大娘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大娘你……”温和吓了一跳。
“没事,死不了。”陈大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几年额得了病,之后就一直这样。”
“上溢血脱,不可小视。”在温和的坚持下,陈大娘蛮不情愿地伸出手。一搭上脉,温和的心就悬了起来。
脉象来势急速,节律不齐,止而复发,短促无规。犹如雀喙啄食。这种脉象,大多是脾气将绝的征兆,离死不远。
雀啄脉,死脉。
“行了,别说你,很多年长的大夫都看不出来。”陈大娘看温和眉头紧锁,安慰道:“按他们说法,我几年前就该死了。”
“现在想想,可能是老天爷可怜这些孩子,打算等他们大了再收额乜。”陈大娘的笑容透着些许辛酸。
温和仔细地盯着陈大娘的脸看了半晌。陈大娘脸色有些苍白疲惫,但是生气还是足的,不像是将死之人。
或许是我多虑了,当真是天地有灵,庇佑善人。温和想。
次日,温和去了村中的药铺。盲老人送来的药毕竟有限,不能老是依靠老人家。
温和进了药店,店内的几个买药的客人见了他,登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走了。
温和一头雾水。
“小伙子,听说你和管老头走一块了?”坐堂的老者问道。
温和反应了下,才明白管老头说的就是盲老人。
“外地人,不晓得情况,那老头子怪的很,最好啊,离他远点。”老人煞有介事地说。
温和心中冷笑:“他确实挺怪的,怪到愿意帮一个其他人眼中的异类,一个被全村人排斥的好人。”
“唉你个小子,好心当作驴肝肺。”药铺老板听出了温和的弦外之音,有些生气:“额来和你讲讲撒,这个管老头大概二十年前吧,唉,时间太长老糊涂了。那天他浑身都是血,还提着一把刀,走到额们村就昏的了。当时村里好几个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才把他给抬到我这块来。”
“我给他包扎好,过了段时日等他恢复了,我问问他家在哪,要给他多少盘缠让他回去。那人就摇摇头,讲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咋搞呢,这人啥不记得还是个黑子。没办法,我们村就帮他盖了栋草房,让他住在这。”
“这人也是奇怪,原本我们想在村里头给他搞,他偏偏要村边上。而且,”老人故作神秘地压低嗓子:“他要所有人都不能靠近他的房子。”
“这是为何?”温和已经被老板的讲诉吸引了。
“哪晓得!不过他那屋子阴森森的,让我去我还出去呢。不过,村里头经常有人讲在他的房子周围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额没见过,不瞎讲。”
“还有更离奇的。”老人神秘兮兮地说“你昨晚住的陈翠花家,其实,大概五六年前,陈翠花就得了肺痨,快死了。”
“肺痨?”
“对了,肺痨。我去诊的,记得很清楚。肺阴虚火旺,五脏俱染。不用我摇头,大家都清楚。可怜了那几个小家伙,没了翠花,可怎搞哦。可管老头晓得后,杵着他的盲拐过来,说他会医。我们都不信,但看他那么坚持,想想反正也没救了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呗。”
“管老头治病那晚,阴风怒号,暗云笼月,乌鸦哭啼一夜未消。第二天,陈翠花就能像常人一样,行动自如,大家都惊讶不已。据讲,那管老头会法术,从阴间像阎王借了十年阳寿?反正吧,小伙子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
离开药店,温和陷入沉思。
那老人的话虽有添油加醋之嫌,但从脉象来看,似乎也有可能。况且,续命的法术确实存在。只是这种做法终究有违阴阳之道,往往命是借了,自己也被术法反噬弄得半人半鬼。而陈大娘,明显是一个健康的人啊。
除非……
蓦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划过温和脑海。
回到陈大娘家,大娘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温和看着她的背景,闭上左眼。
这是温和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观魂眼。
小时候,温和常常会莫名大哭,因为他只要闭上一只眼睛,眼前和蔼可亲的人就会变成团模糊的光。后来,到他拜入华鹊门才知,由于体质特异,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观魂眼。
于阴阳眼不同,阴阳眼可见鬼。观魂眼,可认活人。
如果一人体魄皆全,观魂眼观得的就是圣洁的白光,若是死人,体魄分离,自为无色;若是夺舍或借体,魂体不合,为黑。
阴阳眼现鬼,观魂眼识人。
对普通人来说,这观魂眼不如健康的眼睛,而对术医而言,绝对的天赐利器。闭一目可观魂,双目同睁,如常人。
观魂眼下,陈大娘的魂体展露无遗,既不是健康的白,也不是可怕的黑或无色,而是介于它们之间的淡淡的灰。
而周围的孩子们,都是跃动的白色,象征着健康的生命,和无比的活力。
够了!温和闭上眼睛,自己的猜测无比接近真相。
她收留这些孩子,把他们当自己儿女来抚养,并非出于善心,都是表现的假象。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活着。
她把孩子们当什么了?羔羊?
最毒妇人心!
温和怒火燎心,他握紧了手中的针。
“阿娘,四丫摔着了……”
“你们几个能不能给阿娘省点心。”陈大妈抱怨着,急急冲出厨房,看到温和她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晚饭可能要迟点了,对不起客人……”
“丫头,不哭啊。阿娘帮你包上,一会啊,血就止住啦。”
温和默默收起银针。
陈大娘,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
温和突然想法,自己一直忽略了个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