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染碧空,南烟起山头。
这是温和离开华鹊门的第五天,一路上温和的运气还不算坏,每天基本都能在日落前赶到客栈或者村庄。山民大多和善,知道温和的医师身份后更是对其尊敬有加,吃饭借宿往往分文不取。
但是,好运气也有期限。
山中气候多变,往往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间就下起了雨。山雨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问题在于,温和下山的时候,伞或蓑衣这类雨具一样都没带。也不怪,毕竟他十几年都在山上苦修,少有出门,生活常识方面自然会有些欠缺。
前方还是一片蜿蜒的山路,不知通往何方。可恶,温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下去,今晚怕是得雨中露宿了。
就在温和着急丧气之际,过一个弯,前方隐约现出一个寺庙。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温和心中大喜,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近了,他心里又凉了半截,因为……这庙实在是太破了,以至于温和觉得这是座弃庙。
罢了,好歹是个容身之所,总比淋雨强。温和打定主意,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门居然开了。
“您是?”开门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僧人。
“啊,叨扰叨扰。在下乃是一位游医,途经此处忽遇大雨,可否在贵庙借宿一晚?”温和请求道。
“阿弥陀佛,行善助人为我佛门本分,施主快里面请。”僧人把门敞开,“右边那栋是寮房,施主先去最左边那间歇一会,稍候小僧。”
温和顾不上客气,赶紧奔到房间打开背囊,背囊是由油布做的,防水效果还可以,里面的药材和符箓等都没潮的太厉害。不一会儿,那僧人进了房间,手中提着一套干净的僧服,温和连声道谢,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换上僧服,顿时舒服了许多。
“多谢收留,敢问僧家尊姓大名?”温和拱手道。
“举手之劳,不必挂心。出家人早已忘俗名,小僧法号慧坚。”和尚双手合十。“寺内正在做饭,容我先告辞,半个时辰后施主可去对面的斋房用餐,这是伞。”
“好好,多谢法师。”
在屋中歇了会,感觉体力恢复一些,温和撑开油纸伞,踱到庭院。这个小庙只有三栋房,正对门的那栋最大的,想必就是宝殿了。里面供奉着的几尊佛像全部光洁如新,和周围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看来那慧坚和尚经常打扫。温和上了几柱香,又丢了几两善款。随后,温和绕到大殿的后面探了探,好像是是僧人的菜地,再往后……
温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啊,大殿后面居然藏着片火红的花丛,里面的花开的正艳,在这漫山遍野的碧色中格外醒目张扬,尽情的彰显着自己的美,如同少女眉间的朱砂。
曼珠沙华,彼岸花海。
斋房里,慧坚煮好了粥,桌上还有几碟炒的清素素的蔬菜。
“寒庙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出门在外温饱尚且不易,岂能不知足。”
喝着粥,温和闲扯道:“这庙里就你一人吗,慧坚法师?”
“是啊,家师前两年圆寂,目前就我一人。”慧坚答道。
“这样啊,这个山庙看上去人迹罕至,香火不旺。师傅为何留于此地呢?现在朝廷大力扶持佛家,以慧坚师傅的修为,进个京城大庙应该不是难事。”温和问。
“善哉,施主此言差矣。佛祖苦行六年,方才修成正果,我等更应虔诚修行,以守佛心。况且,此庙并非无人。此去五六里,有个村庄,那儿的善男信女常来庙中祈福。有时候晚了就留在这儿,施主你所宿的房间,平日就是为这些香客准备的。”
“原来如此,是我妄言,失敬失敬。对了,后面的花园好漂亮啊,您种的?”温和见慧坚似乎不想多说,便转移了话题。
“是啊,全是小僧亲手栽培,也算是小庙独有的景观了。”谈到花,慧坚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哀伤:“这花我们佛门称之为曼珠沙华,天降吉兆四花之一,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温和心中默念。
“小僧一会还有晚课要做,先告辞了,施主用完餐后可自行活动,不过尽量别离庙太远,山中野兽多,注意安全。”
“嗯嗯,不用担心,去吧。”
肚子饱了,温和才感到倦意。
也是,今天走的这么累,早点休息也好。
温和仅仅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
不是因为温和做了噩梦,也不是庙的木床不够舒适。
他感觉到了阴气。
这股阴气不强烈,但是很浓郁,就像这山间的雾。
这个庙有古怪。
温和翻身下床,用空符纸叠了个纸鹤,抹上药水——这药物是用竹节黄,石蓫,罂粟等植物汁液混合成的,趋阴避阳,术医们特有的寻找阴物的手段。
“去。”
纸鹤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温和轻手轻脚地背上行囊,紧随其后。
纸鹤飞到了大殿的后面。
是我自己疏忽了,我应该想到的。
彼岸花盛开于三秋时节,而现在,正值阳春清和。
白天看见的那片彼岸花海变大了,准确的说,应该是长了。那园曼珠沙华直直地向远方地延伸,如同舞女挥舞着的长长的红色绸缎,一眼望不到头。
一条由彼岸花铺成的大路。
这样的路,不应该存在于山中,不,应说不该存在于阳间。
它位于忘川河畔,名曰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