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子从后头跃出。没有一丝犹豫,径直朝向仍准备攻向女子的盗贼袭去。那是个体型健壮、四肢发达、用面具遮掩住脸上所有表情的男子。
而他的双手中,执握着一把巨大柴刀。
“野蛮人!”不知是哪个盗贼叫出这几个字,叫出属于他的名字或者称号。
事实上,在这附近山脉中,野蛮人是拥有悠长历史的战族之名——徒手能击碎岩石的战士。关于他们的事迹——正确说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以优雅如舞步的动作弹开了两名盗贼的刀刃。那样的动作实在太优美眩人,让在场的所有人全不禁怯步。
“一群男人欺负一名柔弱的女子,你们还是男人不?”
从这名男子口中吐出的字句绝不算大声,却足以激烈震动冻结的空气。
野蛮人一族拥有极强大的力量,也许是过去曾投身在那场漫长战争中的关系。自从两年前拟定协议开始,他们就致力于维系各个部族间的和平,当然他们也不再对其他部族兵戎相向。不过他们身为战族的名号与势力并没有因此衰退,在方圆八百里内的盗贼眼里看来,他们依然是高傲且让人畏惧的存在。
“没意思,撤退,这家伙我们惹不起。”盗贼里那名长相极其丑陋的男子不悦地说道。
……
点点繁星布满整个夜空,花草的气味笼罩了邹建文全身。黑夜里交杂清脆悦耳及吵闹刺耳的虫鸣声,初秋的气息悄悄溜进夜晚的树林中,再过不了多久,枫叶就会渐渐染红山坡。
邹建文心中既不紧张,也不兴奋,他只是静静坐在树林中的斜坡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意识朦胧的打瞌睡,双手无力的垂在膝上,表情放松,仿佛做着好梦。
而另一边的小兰已经躺在马车里将近三个时辰了,试过数羊,也翻来覆去好几次,然而越想要让自己睡着就越无法入眠。
晚上无法赶路,毕竟前面那条山道一直相当昏暗,弯弯曲曲,有些地方还狭窄到让人怀疑前方是不是已经无路可走,再加上油灯的光线仅能照亮极短的距离。远远看去,地面给人非常坚硬而且凹凸不平的感觉。
“还没睡吗?小兰!”感受到马车里有动静的邹建文轻声问道。
“今夜心神不安,总有一种不好的预兆在脑海里徘徊。”
“明天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应该是因为期待所以精神比较兴奋所造成的吧!”
“但愿如此!”
“不知道我家乡的瘟疫现在如何?刚离开家乡时,好像家家户户都被官兵下了禁足令!”
小兰刚从马车探出身子,邹建文便发现她的肌肤上有很多伤痕。从手臂一直延伸到肩膀的一道大伤痕尤为显眼,而脖子和手指也留下了几道伤痕。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邹建文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后,自言自语说道。
但小兰却微笑着,黑发和身体接受着深夜月光的照耀。
“邹建文公子不用过于拘束,在这么漆黑的夜晚里,小女子自幼习武,跟平常的大家闺秀不同,没有太多的礼节!”
“话虽如此……但是……”
“邹建文公子可知小女子身世?”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曾经有过一段失忆的时期……”
三年前,小兰在一间屋子醒来后,盯着自己被染红的双手——不光是鲜血,就连无数根发丝和几块带有骨头的肉片都粘在上面。
背叛的动机已经记不清楚了。回过神时已经杀死了曾经的同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当时的小兰思考片刻,只是用来自问的时机也已经过去,现在应当立即做出行动。
透过空气缝隙传来小小疑问,将视线从双手移开。血开始变干的触觉可不是寻找行动理由的线索,那只不过是令人不快的源泉。
抬起目光,确认现在所在的地方——那是间四周布满鲜血的木屋。
“你……杀了你的同伴?”听了一会的邹建文不禁全身起疙瘩。
“不,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是否是我杀的,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我一直回想不起。”
“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嗯,邹建文公子!”
……
嘈杂的秋雨声旋律使得邹建文苏醒过来。
这里是马车之中。雨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下的,阴暗的车厢里充满了无止尽拍打车篷的雨点声。
小兰坐在邹建文身旁背对着他。她不借由任何油灯而在黑暗中做着某件事情,因为她背对着自己所以辨别不出来,不过她似乎是在脸上涂着某种东西。
“你受伤了吗?”如此惶恐地询问之后,小兰却连头都不回地给了他一个有些神秘的回答。
“不,只是擦下脸而已。”
邹建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来到马车里面睡觉的,不过既然小兰没有反对,那么至少也不用太过紧张。
“公子……您……害怕我吗?”
“不,你是一名很温柔的女子,而且很善良。”
尽管邹建文回答得很冷淡,但是确实是听到他这番话后,小兰露出了笑容。
以往总感觉自己的体内,就像是一点一滴瓦解碎落一般,逐渐欠缺掉某种重要的事物。
被敌人当成嗜杀者而受到憎恨。
被同伴当成背叛者而受到厌恶。
打从诞生到世界上、就一贯受到唾弃的自己,如今终于受到了赞扬。既然有人愿意以这样的话语认可自己,或许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邹建文注视着小兰的背影一阵子,然后静静起身步下马车。
当他一来到车篷外头,雨声与水沫便包覆住他的全身。
似乎附近有一座已经被弃置已久的古老刑场。放置的绞首台或吊笼等刑具,沐浴在冰冷的风雨之中带着憎恨摇曳着。
而前方矗立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榆树,想必它一定是目睹过往昔所有刑罚的活见证吧。树叶落尽的树枝扭曲着伸向天空的模样,就宛如痛苦挣扎的罪犯之手。
然而视力足以看透雨点纷飞之黑暗彼端的邹建文,确实看见了伫立在周围的无数人影。
总共有四人,他们突然急速飞奔,围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邹建文,形成滴水不漏的包围网。
“比预料的还要早呢。”小兰打从在马车内就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也几乎料想到其真实身分了。这氛围对她而言既亲切又熟悉。
所有人看起来就像是事先讲好似的,都穿上了漆黑的斗篷,体格纤细而高挑,他们确实是杀手。然而——藏在帽子深处隐约可见的嘴脸与皮肤却与斗篷不同,那种肤色,十分苍白。
“各……位英雄……豪杰,敢问……找小人有何……贵干?”邹建文感觉自己舌头开始打结,说话断断续续的,是因为过度紧张吗?
这群杀手丝毫没有把邹建文所说的话听进去,他们各自拿出武器,武器的种类也十分复杂,有钩、镰刀、多节鞭……其上皆被施以华丽细致的装饰,不仅锐利又强韧,而且除了杀伤力之外,亦是为了给予敌人极限痛苦而精心设计过的武器。
——顺便一提,在秦朝时期的审美观之中,武器与拷问器具即是顶级的艺术品。工匠们在锻造这种器具时所投注的热情,甚至足以与贵重饰品匹敌。
“小兰,你背叛了我们、违反戒律,甚至失去身为杀手的荣耀。”众人移动脚步,将包围网缓缓地缩小,已经确信将会胜利的男子更以从容的笑脸做出宣言。
此时的邹建文被冷落在一旁,当然,这也是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小兰,要在你身上割下五百片肉带回去喂狼,这是首领所下达的旨意!怪不得我们!”
在听到这话之后,至今在马车里保持着一贯泰然神情的小兰双眼之中,缓缓燃起了怒火。
“对你们而言荣誉是何物?胜利是何物?只是躲在地底妄想的荣华之梦吗?只是以计谋陷害同伴所掌握的权势吗?笑话,天大的笑话!为什么不把这种阴险的热情投注于刺杀嬴政身上。”
就像是逐渐被自己所说的话激怒般,小兰说话的气势不断增加。
这一瞬间,邹建文突然感觉自己脑袋嗡嗡嗡的响——自己该不会被骗了吧?那将军该不会对自己撒谎吧?自己为何突然感觉这事不太靠谱?莫非里面真的有诈?
刹那间,小兰手中出现多道寒光——那是手里剑。
小兰巧妙地利用五根手指,双手各夹着两把短刀,也就是左右合计共有四把利刃在手。接着她展开奇袭——
她从马车突然探出身体后,身子像虾子般向前折腰,两只手臂也以划破空气的气势用力弹出。四把银色的刀刃便如骤雨般向目标射了出去。
年纪轻轻的女子却拥有如此骇人的攻击技巧。尽管短刀夹在手指间很难保持稳定,但她却能一口气同时投掷出去。
此外,她这招也充分利用了自身的柔软度与协调性。
在所有人举起武器前,小兰就已射出四把短刀。一把命中一名男子的左侧腹部,一把则穿透一名男子的肩膀,让这两名男子随即双膝跪倒于地。另外两把则命中两名男子的胸口上,但似乎故意避开了致命的心脏位置。
这一切简直就像小兰事先安排好的。不过剧本不是只到这里而已。
她出手后,便一个转身落地,拉起正躲在一边的邹建文上了马车,并驾驶着马车急速离开现场。
“咦~”
四名男子愣愣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他们因为伤势而无法上前追击。
一切都糟糕透了,刚上马车的邹建文露出一副绝望的样子。他所幻想的美好未来破碎了,甚至现在连一名普通老百姓都不如。一想到这,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时才发现——手里传来了“软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这么思考后才发现自己自己此时正从后面抱着小兰骑在马身上,这么说来,双手的位置……
“邹……建文公子,您……弄疼我了,麻烦您……把手……移下位置。”
“啊~”
……
作者:E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