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四十岁生辰那日,蓝启仁送了他一只小狸奴。
他已经不出世了,饶是蓝启仁也没能在寒室坐上一会,桌上的长寿面热腾腾的,铺着一层葱花。
那只被强行放到怀里的小狸奴,毛色微黄有光泽,项颈一圈白毛,蜷成一团睡着。闻到香,脑袋慢慢抬起,奶叫了声“喵呜”。
这一见,小狸奴才真正被蓝曦臣收下来。
喏,它眉心是有一点朱砂的。
蓝曦臣闭关也有好几年,世人传他重义,他听不得。
那是拿金光瑶的命换来的赞赏。
他把小狸奴放下,开始吃面,一点一点地挑出葱花。
他,蓝曦臣,蓝氏宗主,泽芜君,世家第一公子……温和了半生,了无追求,到闭关才知道自己是不爱吃葱花的,只是蓝家没有挑食的理。
他想笑自己。
嘴角微微扯动,却原来他已经很久不曾笑过了。
那只小狸奴,抓着他的衣袍爬上来,后脚一蹬便蹿上桌,三两下把他弃在桌面上的葱花舔个干净。然后又扑进他怀里,“喵呜喵呜”地撒娇打滚。
雪白的肚皮。
蓝曦臣伸手戳了戳,小狸奴没脾气,前爪捧着他的手指,轻轻舔舐。
夜里蓝曦臣睡了,胸口被团东西压住,喘不上气,睁眼是小狸奴,没睡,一双眼睛直盯着他。
如果点了烛火,兴许能里头看见说不清的深情与缱绻。
但他没看见,他把小狸奴拎下去,自成年来,除了金光瑶,不曾与谁同床共枕过,不习惯,不喜欢的。
养猫儿是件麻烦的事,尤其是蓝曦臣这种闭关不出的人来养。修仙之人自可不进食,但小狸奴不成,蓝启仁难得细心,每日准备熟食送来。
他烦倦,想要蓝启仁把小狸奴带走。
可一望见小狸奴,眉心的朱砂,眉下一双眼,如秋水剔透,又像藏有许多话,欲语还休。
给他的感觉,太像金光瑶了。
蓝曦臣看着小狸奴吃鱼,爪子按着——把鱼骨细细地叼出来,才放心吃肉。蓝曦臣从没见过这样的猫儿,第二天还跟蓝启仁提了一句。
他抚着小狸奴肚上的软肉,没看见蓝启仁眼神的躲闪和欣喜。
“我以往也给阿瑶挑鱼刺的。”
在寒室这方小天地里,门窗都被掩住,蓝曦臣孤我地活着。
写字,作画……做他想做的事。
都是他想和金光瑶一起做的事。
一滴墨落在无染的宣纸上,他方才又失神了。
“喵呜——”
小狸奴一爪拍在那墨上,就绽放了一朵梅花来,而他画的景色,是冬日无人踪迹的荒山。
蓝曦臣道:“我只愿寸草不生。”
是了,他没日没夜地捣鼓他的书画,任这只新来的小生命在一旁待着。
小狸奴很乖。
蓝曦臣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偶尔喵叫一声,是撒娇或邀功;有时蓝曦臣不让它近身,它就趴在不远处,盯着他的眼里是温温柔柔的。
就有一点不好,喜欢在半夜钻蓝曦臣被子,明明蓝启仁给它做的窝就在床脚处,蓝曦臣把它丢进去,也不管它是否听得懂,就教它:“你应该睡这里。”
小狸奴一定听不懂,第二日还是会钻到蓝曦臣怀里,把他热醒,然后软软的爪肉在他胸口挠啊挠,似乎在为他顺气。
它就仗着蓝曦臣不会训人。
有一天,蓝曦臣不知怎的发了狠,把小狸奴直接扔出寒室,道:“我不需要你,别再回来了。”
他关了门,门外无声。
那是他这几年来,最想金光瑶的一夜。
他把画像都翻出来,一张一张的看,又去想他们曾说过的话。
他是世人的蓝宗主,却只想做他的二哥。
思及此,他歇斯底里起来,那些珍藏,古玩,一并挥在地上,门外的猫叫随之响起来,还有爪子挠在木门上的声音。
蓝曦臣吼道:“滚啊!!”
他不应该这样的,他在找一个宣泄口。
没了,什么声音都没了……
许久,他听见有人在哭,哭着叫着:“二哥……”
他以为又是那些心碎的幻觉,可那声音却一声一声地愈真切了,最后门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
门开的瞬间,夜里的凉风穿进来,一个身影倒在地上,散一地墨色长发,微黄色斗篷,领口处一圈白毛。
蓝曦臣把他抱起来,轻声说:“你回来了。”
走了好几年,又穿越人间回来的。
第二日蓝启仁照常来送熟食,蓝曦臣面色不安,小狸奴又不像往常一样跑出来揣着前爪行礼,大惊道:“你把猫儿怎么了,那可是……”
蓝曦臣眼中波澜微闪:“是我的阿瑶。”
“你知道了?”蓝启仁更惊,四处察看:“那人呢?”
“在床上睡着,他昨夜受累了。”
蓝启仁瞳孔骤然放大,讪讪道:“曦臣你这,这么急的么。”
蓝曦臣没懂,被动地一点头。
“你急,人家也生不了啊。”
蓝曦臣这才懂得,将昨夜的事说了,被他叔父赶到床边,一边把脉一边训他,“我说他怎么这么快就化形了,敢情是你小子手段硬啊,媳妇都敢凶,伤了身子有你好哭的!”
好在金光瑶并无大碍,吃了几服药就能下床走动了。
蓝启仁走前似无意道:“多出去走走,好的快,晒晒太阳还能长个,不亏。”
蓝曦臣沉默地给金光瑶换了衣裳。
那日,云深不知处的人都很开心,据说是泽芜君出关了。
各世家递了拜帖来看望蓝宗主,得见的却还是冷冰冰的蓝忘机。悻悻离开之际,却望见枯枝荒丛处,一人扶着一人,看那枝上绽放的梅。
他们的手,是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