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识君面
金麟台的后园,春风盈盈,吹过一丛丛牡丹花苞,吹落树上点点桂华,假山交错,名贵的草木向前绵延,直通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才及二月中旬,山下的春意还很浅,这建得颇高的金氏仙府,却先暖得入了春。
“成美,你快下来。”
少年仰头,站在摇晃的树下,眉毛轻拧。
一身华丽的金黄,袖口胸前皆绣着那雍容牡丹,腰封束身,金靴抵足;墨黑的长发用金色丝带挽至腰后,抬首间,眉间朱砂耀眼,姿容更是只一见便难忘俗。
树上传出个轻佻散漫的声:“我下去做什么?听那些老东西小东西曲意逢迎?那可不是爷爱做的事儿,要我说,小矮子你也别去了,上来坐坐?”
少年有些期盼,却是摇摇头,道:“不了,阿姊会担心的,我就在这里玩,你玩够了跟我一同去可好?”
“得,金小公子的话我岂有不听之理。”语中多有无奈。
园中有温池,终日热气袅绕,旁边的花草也是生的极茂盛,引来蝶儿翩舞。
蓝曦臣一进这处时,金光瑶正好捕了只,两手相合,打开一丝缝往里看。蝶儿身小,借着这点出口,跌跌撞撞逃出了,留金光瑶摊开手,迷惑又苦恼。
蓝曦臣当时觉着有趣,毕竟蓝家子弟都克己复礼,一个比一个雅正,哪见得着这般讨喜的人儿。
运了灵力,缚着一只蝶落入他掌心,金光瑶先是欣喜地弯了眉眼,而后转身看到蓝曦臣,礼貌地施了一礼,道:“谢过泽芜君。”
竟是识得的,蓝曦臣愣愣回神,道:“金小公子客气了。”
“小公子!”
脆甜的女声由远及近,最后冒出个小丫鬟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唤您呢。”
金光瑶闻言,连招呼也不同蓝曦臣打了,忙跑去叫薛洋:“成美成美,你快下来!”
便打树上跳下个着客卿衣的人,看上去和金光瑶差不多大,打了个哈欠,一手攀着他的肩走了,金光瑶虽皱着脸有所不满,但也没有推开。
一步,两步,金光瑶忽然回头灿烂一笑。
蓝曦臣便知自己栽了。
(二)生日宴
坐在镜前的女子由两个小丫鬟为她梳妆,自己挑了一缕发把玩着,点朱砂的小丫鬟大大咧咧,一下就打翻了桌上的胭脂盒。
小丫鬟一时慌乱不已,金子笙抬眸柔柔笑道:“无妨,明日再去买个便是,正好瑶瑶想吃刘伯家的蜜饯了,倒是你,可别再摔了其他的,我的银子可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这时金光瑶也来了,乖巧地叫了声“阿姊”,金子笙笑得更柔和了些,把少年拉到身前来:“瑶瑶玩得可好?”又戒备地看了薛洋一眼,“薛客卿,爬树没有?”
金光瑶急急打断他阿姊的话,薛洋是个懒得说谎的,万一被误会他也爬树就不好了:“成美没爬树的,我们一起捉了蝴蝶!”
他把还攥在手心里的蝶儿给金子笙看,被灵力护着的小生命又飞起来,却不曾离开他身边。
薛洋打趣了句:“哟,招蜂引蝶呢。”
“薛客卿,这个月的吃糖钱没有了。”
金家唯一的小姐,奢靡之风没养出她的骄横气儿,反而养出了个护短的脾性,且一惯只护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别人半点都说不得他。
以至于金光瑶认祖归宗十年有余,还是喜欢黏着这个姐姐。
全金麟台都知道,小公子和薛客卿是塑料友情,薛洋也就不奢望金光瑶能帮他说句好话,道:“去宴会上不?”他要把下个月的糖都揣兜里。
金子笙去补了根发钗,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要去一趟。
三人进场着实夺了不少目光,金子笙云鬓风髻斜插一支牡丹金钗,金星雪浪纱裙逶迤拖地,宽片淡黄锦缎裹胸,身系软烟罗,香娇玉肤粉腻欲滴,黛眉柔细,灵眸慧黠,又比一般的世家女子多出几分英气。
纤腰微步而来,已有不少世家公子暗暗倾心。
蓝氏宗主位上座,看着那个戴了纱帽的小公子微笑着接受别人的敬酒。
这是他的生日宴啊。
这样的场合女子不宜多待,金子笙嘱咐好两个少年不要惹事更不许受欺负,与几位长辈见过礼就回院了。
来敬酒的人多,薛洋一心只有桌上摆的糖,金光瑶不是个傻子,不过抿一口便罢。
后来却是蓝宗主亲自来,递给他的是茶,道:“醒醒酒意。”
他们一个迷惑,一个温和,与在园中一样。
(三)赠君礼
大多宾客的礼品早送入库房,而族中长辈以及世家有名望的人,则亲自给小公子送礼。
金光善送的很随意,一个剑穗,满满的宝石玛瑙点缀,都快看不到原本的金色,这实在是太俗,金光瑶想了想,配不上他的恨生。
金夫人还是靠谱些,一根玉簪,朴素淡雅,“虽说瑶儿不喜束发,但男子多备些也无妨。”
这倒略符合金光瑶心意,双手接过,笑得露出两个梨涡:“谢谢。”
有人送笔墨纸砚,古玩书画,玉器锦缎……临到蓝曦臣,稍一思索,止住捧着礼盒要上前的弟子,解下自己腰间的玉牌,给金光瑶系上了。
满座哗然,竟是蓝氏的通行玉牌!金光善也面有惊愕。
金光瑶可不认识这个,不明白蓝宗主为什么要把自己用过的送他。
只有神色认真的蓝曦臣知道,自己送的分明是定情之礼。
(四)筑情丝
几个大家主难得聚到一起,就顺便开了清谈会,所带家眷自然是有留下的,何况他们多少有联姻之意。
金子笙每到后园闲逛,便有公子拿些精巧物件或亲手写了诗相赠,只得屈膝歉道:“未曾有儿女情长之意。”
多了以后索性连院子都不愿出了。
薛洋名义上是金氏客卿,实际上什么事都无需做,不吃糖的时候就带着金光瑶满金麟台的跑。
常能看到蓝曦臣。
他坐着,或是站着,不来跟他们说话,目光一动不动,全落在金光瑶身上。
在风筝卡到树梢上时轻飘飘一个起落,送到他手上;在鞋子落进水池时掠过水面拾来,用灵力蒸干了,再替他穿到鞋上……
“这位哥哥可真好。”金光瑶对薛洋如是道:“他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
薛洋哼道:“你去请他来呗。”
他只随口一说,哪个宗主愿意陪一个小公子玩?除非得了失心疯。谁知金光瑶真听进去了,随即小跑到蓝曦臣面前。
“怎么了?”
金光瑶脸红扑扑的,呼呼地喘着气,听他先开口还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想,想要你陪我玩……”
蓝曦臣抬手揉揉他的头,应道:“好。”
看着真把人拉来的金光瑶,薛洋想啊,果然是这位蓝宗主失心疯了。
蓝曦臣从小少有玩乐,学的都是家主之策,年岁又比两个少年长了好几岁,如此一来,他居然是拘谨的。
因其臂力大,连续扯断了四个风筝。
薛洋提议玩时下兴起的纸牌,输一局便在脸上贴小纸条,金光瑶没见过,兴致勃勃地要玩,蓝曦臣也就未拒绝了。
最后当然是薛洋赢了,另两个互相贴了满脸纸条,被来寻金光瑶的金子笙看到,免不得一顿说,强硬地把薛洋的口袋搜空,花花绿绿的糖果分发给了丫鬟小厮。
想着是自家孩子调皮,金子笙对蓝曦臣很有歉意,待两人都洗净脸,叫丫鬟去找不知在哪难过的薛洋,“这混小子把人泽芜君都带上赌桌了!”
蓝曦臣不知如何开口说,他是自愿的。
(五)定长情
蓝曦臣过不得几日便要离去,回姑苏。
“我听阿姊说,姑苏有山有水,有甜香的小吃,还有好看的姑娘。”金光瑶掰着手指跟他数。
蓝曦臣皱眉道:“我不够好看么?”
金光瑶就凑近,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会,又脸皮薄地自己脸红了,道:“好看的呀。”
蓝曦臣偏开头,拿他没办法似的微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小公子有点急,怎么不想看他了呀?伸手又把蓝曦臣扳过来。
敢情想冷静会都不行了,蓝曦臣气得想笑,把他按进自己怀里,狠狠地在他嘴上啄了一口。
软的,温热的。
金光瑶忽地脸热,等蓝曦臣松开他想好好谈时飞快地跑了。
金子笙在院里剪着花枝,就见一个大金耗子跑过去,“瑶瑶?”
“阿姊。”
金光瑶抿着嘴,脸蛋红红的。金子笙问道:“怎么了这是?”
金光瑶脱口而出:“泽芜君欺负我。”不知道啃嘴算不算欺负?
他阿姊本是世家出了名的脾气极好,这会听了金光瑶没什么依据的告状,浩浩汤汤地就带了一列丫鬟家仆去,蓝曦臣还在那坐着等金光瑶回来,就见金子笙喝道:“我家弟弟岂容你欺负?”
她利落地抽出长慕,这武器似绫似鞭,不知用的何种材料制成,细长的鞭身幽幽泛着光,主人一注入灵力,空气被劈出清脆的响声。
蓝曦臣硬受了一招,道:“金姑娘,我并未欺负令弟。”
眼下那些来撑场面丫鬟家仆都寻了个地方躲着,所以没听见蓝曦臣为自己辩解道:“我亲了他。”
(六)许君意
手中的书卷百无聊赖地翻动几页,身上有伤,心中郁结,饶是蓝宗主也看不进这乏味古籍来。
门未上锁,正好方便了金光瑶探头探脑地瞧,被薛洋一屁股踹进去了。
小公子灰溜溜爬起,对薛洋威胁了句:“回去找阿姊罚你!”
回过头却发现蓝曦臣书也不看了,盖了被子躺着,还是侧身向里边的那种。金光瑶就顾不得面子跑过去,摇蓝曦臣的肩:“你不想看见我吗?”
蓝曦臣没出声,看来是打算存心不理他。
“你不理我,我就有一点难过。”金光瑶闷闷地道。
他去捧蓝曦臣的脸,道:“哥哥理理我。”
“别闹我。”
这个被金子笙宠大的小公子不乐意了,脱了鞋子上床捶他,气道:“那你理理我嘛!你一理我我就好了!我又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蓝曦臣被他逗笑了,道:“不无理取闹的金小公子,在下疼得很,你能否轻点?”
“疼就疼,反正我不心疼。”然后偷偷看蓝曦臣一眼,觉得他有点伤心了,小声问:“真的疼吗?”
蓝曦臣道:“真的。”
“对不起,我跟阿姊说你欺负我了,但是我后来想想,啃嘴好像不算欺负。”
蓝曦臣眸色一深,把金光瑶揪进被中,“不算欺负?”
唇被夺去,轻咬慢磨,被子里的空气稀薄,人体的求生意识让他环上蓝曦臣的脖子,无非是加深这个吻罢了。
“你说的阿瑶,我没欺负你。”
(七)与君同
蓝曦臣确实是那种容易被喜欢上的人,他温柔,成熟,对金光瑶偶尔还会耍点流氓。金光瑶大部分时候只是红着脸,依然做他的小跟屁虫,逗得狠了便去后园找他姐姐,道:“泽芜君欺负我。”
起初金子笙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说了,便无条件护着,后来发现金光瑶总是上赶着被欺负,道:“你一天到晚跟着他做甚?”
“成美吊儿郎当的,我想跟泽芜君玩儿。”
金子笙不明白:“跟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玩的?带你看书写字?你又不乐意看那些。”
“泽芜君才不老。”显然他只听进这一点。
金子笙就跟他解释:“泽芜君年二十有四,在家主中虽年轻,可与他同龄之人,多已娃娃满地跑了。”
于是金光瑶就跑去问蓝曦臣为何不娶妻,蓝曦臣苦恼道:“女子心思敏感,定不肯见我对你好,那些个桃花酒小人书,以后谁给你带?”
一副为金光瑶着想的模样。
金光瑶一思考这利害得失,巴巴地缠着他道:“那你不娶了好不好?”
“好。”蓝曦臣答应得爽快,道:“我不娶你不娶。”
为表衷心,金光瑶立马接话道:“我们两个在一起一辈子!”还嘬了他一口。
“嗯,心悦阿瑶。”
金光瑶稍稍考虑了一会,笑开了眉眼:“我亦心悦你。”